朱英愣住了,看着被揉成纸团的策论,又看看马天带笑的眼睛。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露出两颗小虎牙:“马叔,我能喝?”
“你喝茶啊。”马天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行了行了,快去准备菜,今晚咱吃火锅咯。”
朱英“嗷”了一声蹦起来,毛笔往笔山一搁,就往地窖跑。
跑到门口又回头,小脸蛋红扑扑:“马叔你等着,我去拿最大的白菜!”
等朱英抱着颗大白菜回来,马天已经支起了铜火锅。
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铜锅里的高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飘出花椒与八角的香气。
两人慢悠悠地择菜、摆盘。
“马叔你看,像不像?”朱英举着摆盘的瓷。
盘子里的冻豆腐被摆成三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旁边还插了根萝卜当耳朵。
“像,太像了!”马天煞有介事地点头,“比御膳房的点心师傅摆得都好。”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后院都染成了白色。
暖阁里却热气腾腾,马天往炉子里添了块炭,火苗猛窜。
眼看差不多了,两人正准备开吃。
院门外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紧接着便是那把熟悉的洪亮嗓音:“好香啊!老马,背着咱偷偷吃啥好东西呢?”
马天手一抖,豆腐差点掉进炭火炉里。
他扭头看向门口,只见朱元璋穿着件半旧的青布棉袍,像个来串门的老汉。
可那昂首阔步的架势,又透着股藏不住的龙威。
“姐夫?”马天白眼,“你可来的真巧。”
朱元璋大咧咧地坐下,伸手就去捞锅里的羊肉片:“今儿奏章少,咱很久没出门了,过来瞧瞧朱英。”朱英早已放下筷子,规规矩矩地躬身一拜:“陛下万安!我去给你拿副新筷子。”
“瞧瞧,还是咱小郎中懂事。”朱元璋故意朝马天瞪了瞪眼,“哪像你这小子,抠抠搜搜的,吃顿火锅都不叫上姐夫。”
“我哪敢啊!”马天给朱元璋斟上热茶,“你这九五之尊,能来我这破暖阁吃火锅,那是给我天大的面子!”
三人围坐在铜锅旁,红泥小火炉烧得火旺。
朱元璋甩开腮帮子吃着,时不时停下来问问朱英的功课。
“刘先生夸我悟性好呢。”朱英有些小得意。
朱元璋大笑:“好!好!你可得好好学,将来做个比你马叔还有出息的人。”
马天在一旁撇撇嘴:“陛下可别给孩子灌迷魂汤了。”
铜锅里的羊肉片在滚汤中翻卷。
三人边吃边聊,朱元璋把话题扯到了吕昶的案子上。
“小舅子。”朱元璋搁下筷子,“不是姐夫说你,如今你这风评,从奉天殿到秦淮河畔,都在说你是“血手阎罗’,吕昶的案子闹得太大了。”
马天扯了扯嘴角:“所以呢?陛下想怎么办?把我当弃子扔了?”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朱元璋眉头一皱,却没真动怒,“咱是你姐夫,能害你?今早都察院那边又递了弹劾你的奏章。”
“不只是冲我来的吧。”马天灌下一口热茶,“吕昶死了,士大夫们这么闹,也不是为吕昶吧?”“这道理咱懂!”朱元璋摊手,“可满朝文武都在逼宫,你让咱怎么办?要不……你先告个病假,去城外庄子上避避风头?”
马天冷笑一声:“可以啊,以后你可别找我,我也不当官了,做我的郎中。”
朱元璋被噎得说不出话:“咱不是让你永远躲着。”
“你自己想清楚了。”马天无所谓的样子,“士大夫集团要是尝到了甜头,只会变本加厉。今儿能逼我告病,明儿就能逼你废了新政!”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声越来越大。
一直埋头扒拉米饭的朱英忽然放下筷子:“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暖阁里瞬间安静下来。
朱元璋和马天同时看向朱英,只见这孩子小脸上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认真。
朱元璋饶有兴致地往前凑了凑:“哦?你有啥好办法?说来听听。”
朱英将筷子搁在碗沿,带着一股老成:“马叔,你上次说崇山侯李新死在钟山了。”
崇山侯李新掌管着皇陵防务,主持皇陵修建。
“你小子读书,还记得我说这些。”马天瞪眼。
朱英继续道:“我还听说,浙东御史金炯是他的姐夫,这就能做文章了啊。”
马天立刻会意。
因为崇山侯李新,是中山皇陵卫指挥使,而张定边他们这些陈友谅余孽,竟然轻易进钟山,意图毁龙脉。
这事能嫁祸李新。
再就是李新和金炯的关系,可以把江南士绅联系起来。
“要是把“江南士绅勾结反贼,意图毁坏龙脉’的罪名按下去呢?”朱英摊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扛得住?”
朱元璋盯着朱英,瞪大双眼。
这竞然是八岁孩童的主意?
雷霆之谋啊!
用崇山侯的死做引子,借金炯的姻亲关系将江南士绅与“反贼”挂钩,再扣上“毁坏龙脉”的惊天罪名,不仅能堵住弹劾马天的嘴,更能顺势重打盘根错节的士绅集团。
“好!”朱元璋放声大笑。
他看着朱英的眼神里充满了激动,这才是他想要的皇孙,是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执掌乾坤的人。“小子。”马天蹲下身,平视着朱英,“你这脑子,跟谁学的?”
朱英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最近跟刘先生读《春秋》,先生说“春秋笔法,一字褒贬’,还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关键是要找准下锅的时机’。”
朱元璋听得哈哈大笑,连声道:“好!好!刘三吾那老倔头,倒是教出了个好徒弟!”
马天看着朱英清澈的眼睛。
谁能想到,这个能把豆腐摆成小兔子的孩童,转眼间就能想出如此狠辣的计谋?
他深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