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胜的请求,冯诚是员猛将,去年在开平卫立过功,给个指挥金事不算逾矩。但不能让他“暂领’,得下明旨,还要让冯胜写份保状。这样一来,既安了冯胜的心,又能拿捏住他。”
马天在一旁听得暗暗心惊。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刚才还像乱麻似的难题,竞被轻松拆解了。
粮种的缺口用漕粮周转,既避开了军饷的雷区,又给了户部缓冲的时间;火器的事用锦衣卫施压,比太子的旨意更有效;连冯胜的请求都处理得滴水不漏,既赏了功,又设了牵制。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朱元璋放着满朝文武不用,偏要把这个赋闲多年的老臣请回来。
论起对朝堂的掌控、对人心的揣摩,李善长确实有通天的本事。
朱标显然也松了口气:“太师的法子,果然周全。”
李善长却叹了口气:
“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殿下监国,要学的不是如何解一时之困,而是如何让这些事不再发生。陕西的粮种缺口,根子在粮仓管理松散;火器营的拖沓,是工部衙门积弊已久。老臣能帮殿下挡一时,却挡不了一世。”
这话戳中了要害,朱标的脸色又凝重起来。
马天看着李善长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想起朱元璋让他辅佐太子时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倚重,有审视,还有一丝深藏的冷意。
李善长就像一把锋利的旧刀,既能披荆斩棘,也可能反噬其主。
朱元璋把这把刀交到朱标手里,是真的让他辅佐?
还是……另有打算?
坤宁宫。
暖阁里,铜炉烧得通。
朱元璋盘腿坐在矮榻上,面前的烤架正滋滋冒油,肥瘦相间的羊肉在炭火上翻滚。
“咳、咳咳……”烟火蹭蹭往他脸上扑,老皇帝被呛得直缩脖子。
“你看你!”马皇后在一旁缝补衣服,眼角的余光瞥见这幕,“让你离炭火远些,偏不听!这羊肉是昨儿御膳房特意选的,你倒好,烤得跟炭似的!”
她放下针线凑过来,叉着腰指挥:“翻啊!左边那串都焦了!”
朱元璋梗着脖子翻了翻:“知道了知道了,你当咱是第一次烤肉?当年在滁州打仗,野地里烤兔子,比这利落多了!”
“哟,还提当年呢?”马皇后伸手捏了块盐巴,往肉串上撒,“当年你烤兔子,毛都没拔干净,吃得咱拉了三天肚子,忘了?”
朱元璋被揭了短,老脸一红,索性把铁钎子往烤架上一戳:“你来你来!咱还治不了这几串肉了?”“牛脾气又上来了是吧?”马皇后瞪眼,“当年你领兵打仗,陈友谅的战船都没让你服软,如今被几串烤肉难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肉上刷蜂蜜。
朱元璋看着她鬓边新添的白发,没了脾气,蹲在一旁帮着递调料罐。
“盐罐在你脚边呢。”马皇后头也不抬,“撒匀些,别跟喂猪似的。”
“咱当年带兵百万,还能分不清轻重?”朱元璋嘟囔着拿起盐罐,手抖了抖,半罐盐全撒在了一串肉上。
“你!”马皇后怒瞪,“让你撒匀,没让你腌咸菜!标儿小时候你喂饭,也是这么没轻没重,一勺糖能购哭半上午。”
提到朱标,朱元璋沉默了些:“今儿早朝,标儿把户部那点烂账理得差不多了。李善长给他出的主意,用漕粮补陕西的缺口,倒也稳妥。”
“那老狐狸心里有数。”马皇后把烤好的肉串递给他,“但你也别指望他能真心辅佐标儿,淮西那帮人,眼里只有自己的爵位。”
朱元璋咬了口肉,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他胡乱用袖子一抹:“咱心里有数。让他出来,不过是让他当个靶子,替标儿挡挡文官的嘴。等标儿把朝堂摸透了,这老东西……”
“行了行了,吃肉还堵不上你的嘴。”马皇后打断他,“当年你杀胡惟庸,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还是靠咱给你揉太阳穴才眯了片刻?如今孩子们都大了,你也该歇歇了。”
老皇帝啃着鸡翅,含糊不清地哼了声:“歇?北元还在北边蹦鞑,标儿监国刚上手,咱歇得踏实?”朱元璋吃了几口,又亲自上手,笨手笨脚地给肉串刷着酱料。
皇后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指点。
“哎,盐又放多了!”
“你少啰嗦!”
“牛脾气又上来了是吧?”
朱标刚走到坤宁宫门口,就听见暖阁里传来熟悉的拌嘴声。
他推门进去,脚步墓地顿住。
只见父皇盘腿坐在矮榻前,脸上沾着几道黑灰,鼻尖被烟火熏得通红。
而母后叉着腰站在一旁,鬓角的碎发有些凌乱,正指着烤架上焦黑的肉串数落:“让你少放辣椒,偏不听!这串羊肉都能当武器了!”
“噗嗤!”
朱标实在没忍住,“父皇,你这脸……比御膳房的碳还黑呢。”
朱元璋抬眼,看见儿子笑得弯腰,顿时吹胡子瞪眼:“你来干嘛?”
朱标笑着上前,从袖中取出几份奏折:“父皇,陕西漕粮的调令我拟好了,还有辽东火器营的补给清单,这两处涉及军饷调度,儿子拿不准,想问问你的意思。”
“问咱干嘛?滚滚滚!”朱元璋拿着铁钎子挥舞,“朝政的事,问你大臣去,要么找你舅舅去,别来烦咱!”
朱标还想再说,马皇后把一串烤好的鸡翅往他手里塞:“拿着,一边吃去。没瞧见我和你父皇正忙吗?今儿这烤肉是独食,没你的份,赶紧滚回去处理你的奏折。”
那鸡翅还带着温热的油香,朱标捏在手里,看着父皇别别扭扭往烤架上添炭,母后又絮絮叨叨地抢过铁钎子重新翻动肉串。
他愣了会儿。
这对父母,一个是日理万机的帝王,一个是操持后宫的皇后,多久没这样像寻常夫妻般拌嘴了?“那儿子先退下了。”朱标转身时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
这样真好。
他们总算能卸下些重担,像寻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