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天。咱会在太庙前点燃那座祭天的大铜炉,从清晨等到日暮。”
“谁要是想明白了,主动把丹书铁券交回炉里,咱朱元璋欢迎,过往的过错,一笔勾销。”“要是不想交,咱也不勉强。”
“只是往后,自个儿珍重就是。”
最后几个字落下,大殿针落可闻。
朱元璋的目光扫视而过,爆出一声大笑。
“诸位,天色已晚,”他抬手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苦丁茶,“咱君臣同饮这最后一杯。这苦丁茶,初尝只觉涩口,咽下去才知回甘,喝到这会儿,滋味才算真正散出来了。喝!”
最后那个“喝”字,不高不低,却带着帝王之威。
群臣慌忙抬手去够茶杯,站起来喝茶。
朱元璋自己也呷了一口,目光却越过众人,直直落在角落里的朱英身上。
那双眼刚经历过杀伐决断,此刻竟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柔和:“英儿,到这来。”
朱英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马天。
马天冲他微微颔首,示意别怕,有我在。
朱英起身,大步穿过那片鲜血,停在朱元璋面前,挺直腰背。
群臣看到他,面色又惊又疑。
坊间早有传闻,说济安堂有个小郎中和故去的皇长孙长得极像,此刻见他被皇帝当众叫到身前,心头都打起了鼓。
“这是朱英。”朱元璋的手轻轻按在朱英肩上,“想必不少人都认得。只因他长了张像咱皇长孙的脸,呵呵,前阵子在京城,已经被人刺杀过两次了。”
殿内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朱元璋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寒:“咱今天把话撂在这,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说清楚,朱英在咱心里,跟咱的亲孙子没两样。”
“往后,谁若还敢动歪心思害他,不管是谁,不管什么理由,当诛!”
群臣面面相觑。
皇帝说“跟亲孙子没两样”,却没直接认下他是皇孙。
这话里的分寸拿捏得极妙。
既给了朱英一道护身符,又没把话说死,留着三分余地。
可谁都明白,有了这句金口玉言,往后这少年在京城行走,便是等同于皇孙的分量,莫说刺杀,都不能轻慢半分。
群臣散去,武英殿里只剩下五个人。
朱元璋仍坐在龙椅上,方才的雷霆之威收敛了些,只剩眼底沉淀的深潭。
朱标站在一旁,面色温和如初,只是望着地上未清理的血迹时,眉头微蹙。
朱棣收了剑,目光落在朱英身上,带着几分探究。
马天心里还在回味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月光宴。
“英儿。”朱元璋开口,“刚刚那场面,怕吗?”
朱英离龙椅不过几步远,他抿了抿唇,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抬头,眼神清亮:“怕,又不怕。”“这话说得矛盾。”朱棣挑眉。
朱英却没看他,目光直直对着朱元璋,神色异常认真:
“怕,是因为亲眼瞧见了,不管是谁,哪怕是陛下的侄子,犯了大明律,一样要受罚。我怕的不是别的,是大明律,是陛下的威严。只有心里存着这份怕,才能生出真正的敬畏,不敢越雷池半步。”“可又不怕。因为我没做过亏心事,没强占过百姓的田产,没草菅过人命。只要自身行得正,站得直,不管是锦衣卫的诏狱,还是方才那样的场面,都不怕。”
他说完,殿里静了片刻。
“说得好!”朱元璋放声大笑,这笑声里没了之前的寒意,倒有几分真心的畅快,“咱没白让你来看这场戏!”
朱标也笑了,朝朱英点了点头,眼里满是赞许。
朱棣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马天在角落里听着,心里透亮。
原来今日这场宴,朱英才是另一个藏在暗处的主角。
若是朱英将来成不了皇孙,今日这血与泪的场面,便是给他刻下一道戒尺:哪怕有帝王庇护,也得守规矩、存敬畏,方能立身。
可若是他真是皇长孙,今日这堂课,便是帝王术的启蒙。
杀朱欢是震慑群臣,收铁券是巩固皇权。
马天暗自咋舌。
这洪武大帝,一步棋里藏着三步后手,连培养个孩子都算计得如此深远。
翌日,小酒馆。
马天进门,看到角落里的张定边正对着一碗老酒出神。
鬓角的白发更多了,竟比上回见着时又苍老了些。
“师傅。”马天在对面坐下,“你这气色怎么一天比一天差?”
张定边拿起酒杯抿了口,苦笑一声:“老喽,一身的伤都在跟我讨债。年轻时在战场上挨的刀,如今阴雨天能疼得半夜睡不着,加上这把年纪,可不是一天比一天糟?我看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呸呸呸!”马天没好气,“少说这些丧气话!你要是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事抛开,安心养着,活过九十都没问题。”
张定边却摇着头叹气:“放下了啊,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把少主接回来。”
“明年开春高丽王会派使团来朝贡,到时候我想法子斡旋,看能不能把陈理从高丽接回来。”马天道。张定边猛地抬头,眼珠都亮了:“当真?”
“我啥时候骗过你?”马天挑眉,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我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那个刺杀朱英的刺客,还没踪迹?”
张定边脸上的喜色淡了淡,露出歉意:“邪门了,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这刺客对我很重要。”马天面色认真,“抓不到他,就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想对朱英下手。”张定边点了点头,一笑:“我听说朱英如今能自由出入皇宫了?陛下这是认下他了?”
“没认,还缺铁证。朱元璋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谨慎的很,没实打实的证据,绝不会松口。”马天摊手。
“那他还是想不起来?”张定边追问。
马天抬眼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失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