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不稳,浑身都在发抖。转身面向他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温辰睿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言语阻遏在咽喉里。剧烈的疼痛从心脏前部刺穿,他顷刻间疼得无法动弹。
树下日影斑驳,光线刺入双眼,视线却一片昏黑。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如此强烈的痛苦,被裹挟着难以呼吸。
他似乎能说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能说。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质问他。
『我若解释,你会相信吗?』
温辰睿回忆过去的这四年,只想苦笑。
韩萧明死后,他按照对方留下的信息将数据库的密码传出,并脱离特工队,发誓将此事在心底永远埋葬。
即便如此,负罪感还是长久地留存下来。
季秋阳不可置信的眼神和韩萧明沾着血触碰他脸颊的手,会不断地出现在他的梦里。
韩恋晨的出现无疑加重了这层负罪感。
可这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事实上不是韩恋晨出现在他面前,也不是他出现在韩恋晨面前,他们只是和普通人一样相遇了。
两个普通人的相遇,每天都在发生,要多简单有多简单。
只不过他刚好遇见的是韩恋晨,刚好遇见的是曾经暗杀对象的女儿——即使韩萧明并不是他杀的。
这种事,任谁都说不出口。
也不会有人相信。
四年前的见证者只留下他一个,那个夜晚只能烂在他的心底。
从那之后恢复自由离开京城的他怀着强烈的疑惑,既是对收养他的易钧口中的“真相”的疑惑,也是对韩萧明口中的“反真相”的疑惑,借休养复赛作为掩护的同时,他开始暗自筹谋,谨小慎微地排查反证,遇见以假身份示人的韩恋晨时也带了几分试探和警惕。
后来他发现她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揭去所谓的“冰魄蓝家”,揭去所谓的“江东盟主府”,她比她的父亲更像一张白纸,只有情绪,没有诡计。
越是清楚这点,矛盾越深,痛苦也越深。
伤口尚未结痂又被无止尽地撕裂扩大,永远无法愈合。
他也想过逃,可负罪感每每迫使他留下来看着她,跟着她,留意与她相关的一切。
韩恋晨质问他的时候,他无力回答,也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他甚至想过就此一了百了。
无论是她恨他,还是要他偿命。
这样也好,他这么想着,她遇见自己本就是个错误。
有什么意义呢?
他们本该是仇人。
他们是仇人吗?
他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了她的声音。
一年前他问她会不会相信自己,她执着地盯着他看。
那时他根本不抱期望。
明明是没有意义的事。
他追过来叫住姑娘时,她已经拉开院门径直往客厅走,路过厨房不忘把喝完的酸奶盒子扔进垃圾桶。听见他的话,她在玄关处停了下来。
“我若解释,你会相信吗?”
话音落下,他便后悔了。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可笑。
可心头到底藏了最后的期冀,即使是虚妄的,潜意识还是告诉他必须再做一次争取。
不管争取的结果如何。
有些事过了今日,或许就不会再有机会说了。
男生态度郑重,头一回带了恳求的意味。简单而平淡的一句话几乎耗光所有力气。
姑娘背对着他,扶着门把手,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她维持这个姿势的时间越长,他的心越发寸寸冷却。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姑娘的手从即将推开的门上落下,扭头一步一步走回他跟前。
“你说,我愿意听。”
沟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离开温辰睿后,韩恋晨有时会想起这个问题。
解释有没有意义?
她一直笃信解释有意义,不仅如此,倾听解释也是有意义的。
解释与倾听解释,合二则为“沟通”。
沟通则换信任。
那么真正的症结在什么地方?
“沟通是一种很狭隘的说法。它可以换来很多东西,但一次只会是一样。”
晏清一百零一年五月十号,男生背着女生走在研究所熄灯后的楼道间,重新提起了旧事。
他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要换信任,它就给你信任,你要换感情,它就给你感情,你也可以换其他的。但这些……多数情况下是分裂的。信任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感情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身后遥远的枪炮声几乎将他的话语淹没。
女生安静地靠着他的脑袋,一动不动。她的胳膊贴着他的颈边穿过,无力地垂下,指尖血迹尚未干涸,闭着眼,面色苍白如纸,不知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正如四年前你给我的是信任,如今我给你的是感情。”
他慢慢走着,目光也向前。鲜血在他脚下滴了一路。
“我们都要舍弃一点东西。”
『你无法得到所有,永远不能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