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你一”时嘉往前探了探身子,“昨夜定然是没睡好,两只眼睛又肿得这么高,怎么这般娇气?晏宁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转身甩着胳膊大踏步走了,出得门来,还不忘回身往里头啐了一囗。
狗咬吕洞宾,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该当他被人家追着打到这里来。
时嘉听见外头的动静,低头闷闷地笑,扯动了伤口又疼得吡牙咧嘴的。
晏家老宅一大早儿便热闹十分,孙少爷晏谨天刚亮就叫醒了马房的老吴,让他赶着车送他去府城。按说晏家村离明州不远,马车又比牛车走得快,一般都是吃罢了早饭,慢悠悠地套车上路,不消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没想到孙少爷催得紧,老吴只来得及接过浑家准备的两个干巴巴的饼子,连口热汤都没喝上,就叫赶车出发。
他幽怨地朝后头望了一眼,孙少爷这般早就出门,怕是事情紧急又麻烦,听说今日里老太太嘱咐厨房一早煨上浓香的鸡汤,怕是也喝不上了。
且不管老吴的心里流了多少泪,晏谨才走,晏宁这里又闹起了幺蛾子。
兰心一大早进来与她穿衣洗漱,却看见她熬得红肿的眼睛,不过只多问了一句,便惹得她大发雷霆,将兰心赶了出去。
春草这边正安慰伤心落泪的兰心,大奶奶乔氏闻声而来,叫兰心她们先莫惹她,拍着门叫“二妹妹”。好一时,晏宁才将她放了进去,早饭送来,又嫌少,乔氏无奈,吩咐将她的份例也送过来。“再多煮一碗鸡丝面,想来我们家二小姐要换些花样吃。你们且下去,今日啊,由我来伺候她尽够了。乔氏笑得爽朗,只是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传来,兰心和春草面面相觑,不由都有些担心。“昨儿夜里闹了一出要洗澡,今日里又是这般红肿了眼睛发脾气,大奶奶且让我进去瞧瞧,别再是叫梦魇了,失了魂魄。”
兰心苦苦哀求,乔氏见她眼神实在太过坚定,无法,只得叫她进去。
晏宁正拿着筷子在碗里拨来弄去的,抬眼瞧见她,丢了筷子捂住脸,闷声说道:
“我知道我昨夜里任性,定是又惹得兰心姐姐看轻了我。索性咱们今日谁也别理谁,等我眼睛好了再说话。”
兰心悬着的心在听到她说这话才放下一半,却又因着她话里指责自己嫌弃她而感到委屈。
“小姐先前调皮成那般模样,兰心也不曾说了什么,怎的这回眼睛肿了倒不叫我看?我去拿鸡蛋与二小姐滚上一滚,不就好了?”
她弯腰上前要拿开晏宁捂着脸的手,却被她死死按着,也不知道又闹什么别扭。
“反正今日我谁也不想见,只叫嫂嫂陪着我就是。”
兰心还欲再说什么,被春草笑着拉开了去。
“小姐自来是这样的性子,只消顺着她,用不得半日也就好了。”
话虽如此,到底兰心还是伤了心。
晏宁跑到门口往外看了一回,除了两个粗使丫鬟守在院子门口玩儿,倒也没了别的人。
她扭头回去,看向乔氏,乔氏笑道:“我一个妇人家,不好给世子送过去,那就劳烦妹妹了。”晏宁翻了个白眼,自己还是个未嫁的小娘子哩,难道就合适了?
不过想想,乔氏也是礼教森严的门户里嫁出来的大家闺秀,哪像自己打小儿就同野小子们在泥里互殴。她拣了两盘子菜一碗面放在托盘上端去西次间,推门看见时嘉正就着放衣裳的高凳看一张摊开的纸。听到声响,他倏然抬头,眼神似箭凌厉看了过来,见是她来,才面色稍缓。
“怎么都不敲门的?”他漫不经心地将面前鬼画符一样的字纸收了起来,懒洋洋地往后靠去。“这是我家,我去哪里还要敲门?你没事儿吧?”晏宁不理他,将托盘往高凳上一放便要出去,却又被时嘉叫住。
“我恍惚听说,今天有鸡汤”
“想什么呢?那是我祖母专门给我炖了补身子的!”
“哎,寄人篱下,有求于人,就是这点儿不好。我这身子残破至此,竟连一碗鸡汤也不配喝”看着他摇着头叹气,颇为落寞失意的模样,晏宁不由直了眼睛。
至于嘛?一碗鸡汤而已!
也值得一个大男人这般惺惺作态,恶不恶心啊!
她在心中狂吼,最后也不过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他带着伤,他疼。
既如此,就让让他也罢。
极为有原则的晏二小姐,从来不欺负老弱病残。
没了鸡汤,就着两碟子小菜,晏宁同乔氏分吃了一碗面,看着她拿着筷子恶狠狠地在盘子里夹菜,乔氏不由失笑。
“你们呀,真像两个前世的冤家似的,到一块儿就开始掐。”
“喊,我又不是小孩子,跟他有什么好掐的?明明就他喜欢端着个假模假样的架子瞧谁都不惯,哪哪儿都要说几句。事儿精!”
晏宁皱着鼻子往西次间里头努了一回,便听见里面传出来放碗的声音。
“我吃好了,劳烦晏二小姐来收了吧。”
晏宁气呼呼地将碗在桌子上磕出一声低响,又不敢抬高了声音叫外头听见,“蹬蹬蹬”跑过去推开门瞪着时嘉。
“你吃好了,别人吃好了吗?放在这里也不碍什么事,急什么?”
说罢,又跑回去坐着,抓着筷子狠狠夹了一筷子黄芽菜煨火腿,放在嘴里吃了,仿佛与这火腿有着莫大的仇恨一般。
乔氏坐在一旁举着筷子,瞧着她这模样实在忍不住,丢了筷子放下碗,低头垂首两肩微瑟,瞧得晏宁更添几分郁闷。
待吃完,又磨蹭了一会儿,才到里头收了东西,又听时嘉带了笑意的声音响起:“劳烦晏二小姐煨一壶配醪的茶来好喝”
“喝什么喝?我是你的丫鬟吗?”晏宁两手端了托盘,两盘子剩菜衬着她的脸,便如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也着实没什么气势。
时嘉唇角上扬,费尽力气也压不下来,低头垂首伏在了竹榻之上,拿软枕捂了脸,肩背都有些微微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