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了。
……
惊鸿苑外寒风呼啸,卷起檐下的残雪粒子,打在门窗上沙沙作响。
暖阁里却暖意融融,四角的铜炭盆烧得正旺,空气里浮着淡淡幽香。
章梓涵由丫鬟伺候着,解下那件沾了些许寒气的白狐裘斗篷,随手搭在紫檀木衣架上。
映月镜前,她看着镜中面容平静无波的自己,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走到雕花繁复的梳妆台前,并未唤人伺候,只拉开一个内嵌极深的小抽屉,取出一只不起眼的素胎瓷瓶。
瓶塞拔出,一股极其淡薄的药气散出。
她面无表情地将瓶口倾斜,倒出三颗比米粒稍大些的红色药丸在掌心。
没有丝毫犹豫,她拈起药丸,就着丫鬟早已备好的温参汤,仰头尽数咽下。
“夫人。”一道纤细的身影悄然无声地从暖阁内侧的耳房里闪出,是春喜。
她小脸依旧有些苍白,穿着夹袄,快步走到章梓涵身边,脸上是化不开的忧虑,“西边动静好像小些了?婷姨娘她若真小产了,章家那边……明日怕是要翻了天来闹!”
章梓涵放下汤碗,发出一声哂笑。
“闹?”她抬眸,目光深邃冰冷,“我就是要他们来闹。闹得越大,越好。”
春喜愣住,满眼的不解:“夫人?这是何意?”
章梓涵收回目光,看向忠心耿耿的丫鬟,眼神微缓,却没有解释的打算:“你无需明白。只需记住,从此刻起,到你‘病愈’,这惊鸿苑里只有一个养病的春喜。天塌下来,外面发生任何事,都与你无关。紧闭房门,无论谁来,哪怕是侯爷亲自来叫,也不许应,更不许露面!听清楚了吗?”
“是……奴婢明白!”春喜虽仍一头雾水,但对章梓涵的命令向来奉若圭臬。
她立刻点头,不再多问一句,悄无声息地退回耳房内,落下了厚厚的门帘。
章梓涵这才缓步走到熏着暖香的拔步床前。
锦帐垂下,褪去外裳,仅着素绫寝衣躺进被衾中,任由温软丝滑包裹住疲惫的躯体。
暖意融融,心却似磐石冰冷。
她闭上眼,脑海中棋局再开。章家的发难、康远瑞的反应、侯府即将掀起的风暴……
每一个可能的变数都被细细推演,每一个可能的落子点都反复衡量。
章燕婷这步棋,必须走到死!
……
静心院的内室门口,沉重的棉帘被撩开一道缝隙。
黎太医背着他的药箱,带着满身疲惫和浓重不散的血腥气走了出来。
他年过半百,鬓角已染霜华。此刻眼下青黑一片,眉头深锁,步履都略显蹒跚。
等候在外的永定侯康远瑞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写满了惊悸与不安:“太医!婷儿如何了?孩子可还活着?”
黎太医停下脚步,沉重地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拱了拱,声音沙哑却清晰:
“侯爷万幸,万幸!血总算是止住了!婷姨娘和小公子,暂时都保住了!”
“保住了?!”康远瑞猛地提高了声音,脸上瞬间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惊愕。
那么多血,一盆接一盆,稳婆出来时的脸色都是绝望的。
竟然……被他保住了?
黎太医似乎早已预料到他这反应,头垂得更低了几分:“是!姨娘身子底意外地坚韧,比下官预想的好上许多!此番,真是祖宗保佑了!”
他飞快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备好的的药方:“这是安胎固本的方子,即刻命人煎煮,每隔三个时辰服一次。万务让姨娘静养,不可下地,不可再动一丝一毫的怒气,也不可让她再受任何惊扰刺激!若再有闪失……”
他顿了顿,声音艰涩无比,“恐神仙难救!侯爷切记,切记啊!”
说完,他便像再也无法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几乎是狼狈地拱着手:“下官实在力竭,容我先告退歇息片刻。”
不等康远瑞再次开口,他已转身,脚步略带仓促地朝着庞嬷嬷指引的客房方向走去。
“有劳太医!待此间事了,本侯必有重谢!”康远瑞看着黎太医飞快离去的背影,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巨石却仿佛真的落地了。
保住了!真真是奇迹!虽然那太医的话听起来,似乎总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不对劲,但此刻巨大的庆幸压过了所有疑虑。
他整了整衣襟,掀开厚重的棉帘,小心翼翼走进了充满浓重药味与血腥气交织的产房。
室内的血腥气已被大量熏香勉强压下大半。
章燕婷此刻已被收拾妥当,换上了干净的雪白绫缎寝衣,如瀑墨发松松挽着,唇色浅淡。
她虚弱地倚在叠得高高的锦缎软枕上,见到康远瑞进来,那双蓄满泪水的眸子立刻望了过来,哀怨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委屈。
“侯爷……”一声轻唤,带着气若游丝的虚弱,尾音微微发颤,“您……您还来做什么?让妾身就那么死了岂不是干净?省得您心里总疑着我……”
两行清泪恰到好处地顺着消瘦苍白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楚楚可怜的病西施之态。
康远瑞心头一软,快步走到床边,想要碰触,又生怕伤着她。
看着她羸弱的模样,想起方才那血崩的惊险,之前因春喜之事对她产生的怀疑和厌烦此刻被心疼取代了大半:“胡说!什么死不死的!爷怎会疑你?方才也是被那贱婢气糊涂了……”
他伸手想帮她擦泪,却被她轻轻躲开。
“气糊涂?”章燕婷微微侧过脸,“一个贱婢几句栽赃挑拨,您就不信我了。侯爷心里若没有疑影,怎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美眸,幽怨地望着他,“您可知方才……孩子差一点就真的没了,都是因为您不信我啊……”
“是爷的不是!”康远瑞彻底缴械投降,他再也顾不得,坐在床沿,伸出手臂小心地将她拢入怀中,感受她单薄身体的微颤,低声道歉,“爷保证,再也不疑你!再也不让你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