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的腿上裹着厚厚石膏,十七岁少年脸上本该有的青春活力全无,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到任何的光彩,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黏住了几缕散乱的发丝,看上去狼狈又可怜,只是脸上依旧挂着抚慰她的笑,干涩、苍白、强撑。这样的笑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在李春英的心口反复划过,一股巨大的悲恸堵在喉咙口,咽不下去也哭不出来,只能张着嘴挣扎着说:“小可,你,你难受你跟二姨说,别笑了。”
赵客的笑僵了下,片刻,他脸上的表情像退潮的水一般消失,既没苦笑,也没痛苦,他只是麻木地叹了口气,仰头看向天花板,“就这样吧,二姨,就这样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顿了顿,他的嘴开开合合,话没说出,眼角先慢慢红了。“二姨,我要是有自己的家,是不是一切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了。”“有的,小可你有的。"李春英捂嘴哭得更厉害,“二姨这儿就是你的家。”赵客沉默,静静地看着她,片刻轻笑了笑,“…是么。”在赵客出事住院的这段时间,他彻底断绝了和关洪福以及朋友的联系,每天行尸走肉一般躺在床上,拒绝所有人的探看,唯独李春英的到来他不会那么护拒。不过李春英并不常来,只在饭点的时候做了饭从家里送过来,其他时间也并不在这里。
这天下午,陈元嘉病恹恹地来了他的病房,手腕还贴着刚输完液的输液贴,坐在他的床边小凳上恶狠狠地瞪他。
“几天不打你,来我这上房揭瓦了?”
陈元嘉是陈家人折腾李春英许多年后,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作为家里老幺,被惯得无法无天,有时候上面两个姐姐都拿他没办法,赵客却是不惯着他,没少趁人偷偷打他,并威胁他敢说出去,屁股马上开花。陈元嘉在家里作威作福,就连陈栓都把他小心捧在手里呵护,他看谁都横挑鼻子竖挑眼,唯独在赵客这老实的不行,平日里一碰面就唯唯诺诺的喊哥,今天又倒反天罡了。
“都怪你,我爸要跟妈妈离婚带我走,惹事精!都是你害得他们天天在家里吵架!”
赵客心心情不佳,看在他年纪小的份上不懂事懒得抽他,“不想挨打就给我滚远点。”
“你你!"陈元嘉看着他腿上的石膏,往日总被他打激起的害怕又压下了一点,“你现在跑都跑不了还想打我?是我打你才对!”说完,丝毫不懂得轻重的他朝赵客腿上猛来了一下,瞬间疼得赵客额头冒冷汗,骨头好似又裂开一般浑身发抖,差点晕厥从床上摔下去。“你他妈给我滚!“赵客咬牙忍着疼,愤怒泄出这几个字。陈元嘉也没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后屁股都离开凳子了,见他没从床上跳下来揍他又装模作样地坐了回去,“我爸说你现在可是个废物了,你不是很爱游泳,教练看不上我就想培养你,哼,我看你以后怎么游。”“陈!元!嘉!”赵客咬牙切齿,青筋暴起,手指死死拧着床单。以前都是小打小闹,再说下去,赵客毫不怀疑,即便是看在李春英的面子上,他也会把这熊孩子打得屁股开花。
一股凛冽寒气袭来,陈元嘉吓得从凳子上跳下来。“我,我这两天可是生病发烧了,你敢打我,我妈绝不放过你!”赵客早已看到他手上的住院手环,这也是他为什么一直没跳下来揍他。“什么时候住院的?”
“还不都是因为你,天天爸妈吵架都没人管我,才让我吃多了雪糕拉肚子住院的!哼!我知道你一直就想跟我抢妈妈,我告诉你,她才不是你妈!你看晚上她都来陪我睡就不来看你,那是我妈,你就是来我家蹭吃蹭住的!”“噜噜噜,噜噜噜。”
陈元嘉得意洋洋地朝他做鬼脸,童言无忌,根本不知道什么话最扎人。刚才那些话听得赵客手痒痒,想抽这小子的屁股,只有最后一句话,让赵客怔怔地看着他,彻底失去了力气,眼见陈元嘉在他面前又蹦又跳,说了些什么后屁颠屁颠离开都一直没回神,茫然空落落的视线落在某处。一直到黑夜吞噬黄昏,医院变得静悄悄,护士说话声音都放低,大部分的人都陷入了睡眠,赵客非常困难地下床,从骨科到儿童科室他拄着腋下拐用了二十多分钟,后背浑身是汗才从一个个窗户里面,看到了坐在床尾低着脑袋发呆的李春英。
身形单薄而疲倦,昏暗的灯光里,她的脸色苍白憔悴。李春英是个心善又传统的女人,一方面她愿意迫于家庭压力不顾身体伤害生下儿子,另一方面心善的她愿意顶着婆家巨大压力抚养没人管的外甥。赵客看了几分钟,不知为何自己没走,一瘸一拐地坐到了病房外的长椅上,脑袋靠上冰凉的墙壁,望着头顶刺眼的白炽灯,让他眼眶疼得发酸,几乎要激出几滴生理盐水。
在他稀薄的想象力,对母亲所有的渴望几乎都来自于李春英,李春凤和李春玲能养活他不挨饿,只有李春英,能从精神层面给他心心疼、关怀、交流,所以就连他都不得不卑劣的承认,他嫉妒陈元嘉,嫉妒李春英给他的绝无仅有的爱。“小可?"出来上厕所的李春英,诧异地看着长椅上面色糟糕的赵客,“你怎么在这?”
她快速坐到他身边,先轻轻摸他石膏,又检查检查他,见他没事后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欲言又止地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说完,她无奈地问:“小元跟你说的?这孩子,怪不得白天溜出去一段时间不见人。他要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家里的事跟你没关系,他”“二姨。“赵客打断了她,小心地问:“我能靠你肩膀一会儿吗?”虽然,他知道李春英也是个羸弱凄苦的女人,他不该将他的重量、期待、情感寄托在她身上。
李春英愣了下,笑着道:“靠,靠,随便靠,小可…也还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呢。”
赵客松开拐杖,很轻地将脑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说是靠,脖子却暗自发着力,只是让脸颊轻轻贴在了女人的肩膀上。“二……
“嗯?"李春英垂眸看他,只看到少年白皙瘦削的下颌,一场手术他瘦了很多,也……变得说不清哪里有点不一样了。“你能不能当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