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雨势渐止。
待城里回荡起未时的钟声,张关索领了工钱,径往保康门瓦子而去。
时辰尚早,又是雨后初霁,瓦子里游人稀少。
隔着老远,便看见班头王侥大以蒲扇遮面,正倚在树下打盹。
“王大哥!”
王侥大揭起蒲扇睨了眼:“铁牛啊,过来坐。”
他指了指一旁矮凳,复又盖上蒲扇继续眯瞪。
王侥大不仅是班头,更是一名经验丰富的相扑手,大大小小的擂台赛打过无数场,在这个行当里算是小有名气。
随着年岁渐长,竞技状态下滑,近两年的擂台赛打得越发艰难,王侥大索性自己组了个班子,凭着名气和人脉在瓦子里分得一处卖艺场所,平日里靠表演技艺也能混口饭吃。
班子里共四个成员,除张、王二人,还有两个女飚(女相扑手)。
张关索站一旁活动筋骨。
不多时,两个体态丰腴的年轻妇人有说有笑地走近,正是同班的韩春春和赛关索。
张关索立刻向二位姐姐问好。
四人里,只有韩春春是本名,另三人都是“艺名”,关索意为勇猛善战,侥大指的是矮壮精干之人,角抵艺人常以此自称。
四人坐树下歇息说笑。
等来往的游人渐渐多起来,王侥大道一声“开场”,起身舒展筋骨。
韩春春和赛关索脱去外衣,卷起裤腿,挥动着臂膀步入场心。
相较男子角抵,女子角抵的对抗性要差些,所以称作女飚,意为如风吹物一般,通常用于暖场,以吸引看官。别的不说,单是女性裸露出大片肌肤,便已足够吸睛。
张关索拿起铜锣使劲一敲。
锣声“铛嘟”一响,便勾住了半街的闲人。
众看官纷纷围拢上来。
表演和擂台赛不同,后者须见真章,前者只打套路。
韩春春和赛关索配合张关索的锣声,脚踏八卦步缓缓绕场,目光相接,似有火花迸溅!
锣声一落!
赛关索率先发难,口中大喝一声,脚步蹬得泥渍飞溅,如蛮牛般塌腰猛冲,张开双臂,一记“环抱熊扑”直取韩春春腰肋!
韩春春丝毫不慌,腰胯猛地往下一沉,两腿似老树盘根!
“嘭”的一声闷响!
肉山相撞,激起一片喝彩。
张关索自吹自擂道:“韩娘子底盘稳!赛三姐力道狠!好一场硬仗!”
赛关索双臂箍住对方的腰腹,韩春春立刻趁势反缠!
二人只使出了七分气力,面上却竖眉瞪眼,咬牙切齿,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劲。
四条胳膊、两副肩膀如铁箍般死命相缠,粗重的喘息在耳边喷响,肉山相抵处汗油沁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场边的看官代入感极强,也一个个攥紧拳头,暗暗发力,更有懂哥高声指点道:
“使力!使力呀!绊她的桩脚!”
“下盘吃住了!扳她肩胛!拖垮她!”
“铛铛铛”
急促的锣声连响三声!
韩春春猛地探出左臂箍住赛关索脖颈,右臂则狠狠扣住其腰后。
“嗬!”
她吐气开声,肥厚的腰肢奋力一扭!
“好!”
又是一阵喝彩叫好。
眼见着赛关索失了重心,就要栽倒!
说时迟,那时快!
赛关索眼中精光爆射,左脚猛地勾扫韩春春脚踝,腰力拧转如巨蟒翻身,双臂顺着韩春春晃动的势头狠狠往地上摔掼!
“嘭嚓!”
二女重重摔落在地,地皮都仿佛抖了三抖!
韩春春先一刻摔倒,赛关索竞在最后关头极限翻盘!
喝彩声顿时如惊雷炸响!
赛关索跳将起来,顾不得擦拭脸上身上的污秽,抄起铁盘环谢四周:“诸位看官抬爱!俺这一身糙肉力气,汗珠子摔八瓣,只为搏诸位一笑!求赏几枚活命钱!”
说着,铁盘便挨个递到人前。
立时有人高声叫嚷:
“好活!当赏!”
“好本事!够惊险!当赏!”
众人早被这硬桥硬马的肉搏角力挑得热血沸腾,纷纷解开钱袋,铜钱叮叮当当如急雨般洒向盘中。大多是一两个铜板,偶有出手阔绰者,打赏五钱甚至更多,赛关索忙不迭抱拳致谢。
另一边,韩春春已经从张关索手里接过铜锣。
张、王二人麻利地脱去全身衣物,浑身上下只剩一条兜裆布,露出结实精壮的筋肉。
暖场方罢,正戏开锣。
“铛郎!”
韩春春使劲敲响铜锣,两名筋肉虬结、赤膊上阵的猛男阔步昂然踏入场中。
“呼!呼!”
张关索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拿湿毛巾简单擦拭身上的污秽。
虽说卖艺是表演性质的,仍须使出七八分气力,方才逼真。
而且,为了提高观赏性,免不了要多斗几个回合,故意制造僵持和反转,耗费的体力比擂台赛有过之而无不及。
今天下午的看官整体偏少,四人只表演了三场,收到的打赏王侥大拿四成,余下六成三人平分,只有四十文左右。
王侥大忽然问:“铁牛,你打擂台赛不打?”
张关索套上外衣,咧嘴笑道:“俺在城南卖艺时打过几场,没输过,但也不挣钱!”
“那是小比赛,算不得数。东京城里各大的瓦子,每逢旬休便会举办擂台赛,无论输赢,每打一场即得一陌,连胜得钱更多,若是当上擂主,啧啧……你想不想打?”
“打!”
张关索双眼放光,这个“打”字说得斩钉截铁。
随后又叹口气:“俺只是一个无名之辈,怕是没资格上台。”
王侥大笑道:“你没有,但我有啊。按规矩,我可以把参赛资格让给徒弟……”
张关索一怔,立刻跪地猛磕响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