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如果她愿意原谅他-一哪怕一次,如果执刑官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偶然想起他一一
“不会。”
林又茉回答。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从高层跃下。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
大大
边境城。
这座小城在深秋时已经开始落雪。
林又茉是实用行动派,既然得到了地址,不如直接去一趟。夜间征用了一辆交通工具,很快,她就在这座城落了地。林又茉很少来到这种地方,她虽然不喜欢电子用品和科技,但是过于不便的地方,还是让她感到生疏。
她将脖子上的白绒围巾紧了紧,走到了纸条上地址的目的地。这是一座类似中世纪风格的城堡的建筑,有厚重的围墙,把守的卫兵,燃起的壁炉篝火。这让她惊异于这里的人居然有跟她相似的生活习惯。出乎意料的,门口的守卫居然没有阻拦她。他们似乎早就知道她会来。
“您是要见纪议会长的对吗?执刑官,请跟我来。小心脚下,这里的台阶很陡。”
明明是家财万贯的A级公民,却要蜗居在这样的小地方。终于走到三楼走廊尽头的书房。厚重的木门缓缓推开,书架高耸至天花板,靠墙的壁炉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光将整间房染成温暖的色调。轮椅上的老年男人,静静凝视着篝火。
“执刑官,你来了。"纪廷元转过来,道。林又茉静静注视他。
“前议会长。”
纪廷元头发花白,已经一百三十二岁。联邦的长寿科技将人类寿命大幅延展,普通人都能轻易活到一百二十岁。但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说,纪廷元也算是高寿了。
他看上去却与几年前林又茉最后一次见他时无异一-一张慈眉善目却又精明冷静的面孔,苍老,冰冷。那时纪廷元即将卸任,林又茉依照任务进入地牢,看到了地上惨死的上一任神官的尸体。
以及在一旁,露出微笑的这位前议会长。
“我很高兴你来见我了。“纪廷元微笑说,“不过我以为你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你们会一起来。”
纪廷元缓缓推着轮椅离她近了一些,他似有些感慨,“事情发生得很快不是么?”
“比如现在铺天盖地的舆论风向,比如政治.局势的持续动荡,比如各地民众的游行与暴动一-再比如,那些死去的人、流通的军火,和那场尚未爆发,却几乎注定成为定局的政变……
纪廷元忽然笑了笑,
“当然,还有十八年前林家灭门案的真相。”“我很高兴你对这些都接受了,果然你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真该为你感到骄傲。”
林又茉少见地静默了几秒。
书房内,篝火噼啪作响,几近可闻。
………你们'?”
她缓慢地,重复了关键词。
这个词出现在纪廷元的第一句话。
纪廷元说的不是“你”,是“你们”。
他说,我以为“你们"会一起来。
他以为她会跟谁一起来?
纪廷元似是没听到般,新奇地打量她身后:“那个漂亮的孩子没跟你来?谁?”
“就是那个脖子上绑着颈环的,死了一个,给你补了一个的那对双胞胎。纪廷元毫不掩饰失望,“我以为你这次会把另外一个同样漂亮的带来。”林又茉停顿片刻:“绛刀?”
“对,绛刀!"纪廷元想起来似的,“他的哥哥我记得是叫红刀,真有趣啊,两个兄弟一模一样,连名字都如此相像。可惜了,两个人都被从红灯区捡回来,要是两个都能一起活着就好了。”
纪廷元缓缓摇头,像是真的替他们感到可惜。林又茉抬眼,打量着他那张脸。
红刀的死亡一一那起事件的导火索,正是红刀私闯了纪廷元的档案室。她的目光并不锋利,却平静地落在他脸上。纪廷元注意到这道视线,忽然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觉得这一切是我干的?”
他像是真的感到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你,那是谁?”
纪廷元看着她的表情。
浑浊的眼睛圆睁,他像是愣了几秒,突然听到什么荒唐的事情一般,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肩膀剧烈颤抖,连带着那张金属轮椅都在发出唯当的共鸣。“你不知道?你竞然不知道?!”
“抱歉,抱歉,太有意思……”
“他居然把你骗到这个地步,连这些事都没告诉你?我本以为……从最近的风向来看,你们早已达成了和解,都已经成为共犯了……我还是低估了他,连这样的事,都能把你蒙在鼓里。不得不说…”“执刑官,我觉得你们一一或许是我个人的偏见和谬论,但…”纪廷元眯眼微笑起来,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你们还真是出乎意料地相像。”
大大
从车站回来。
绛刀麻木地踏上归途。
他的身体仿佛被机械程序接管,心早已被寒风浸透,魂不守舍,如同灵魂抽离了肉.体,只剩一个干枯空荡的壳。
绛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他想,也许在听见执刑官那句回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无论做出什么,他都无法替代哥哥。
他的死,对她而言毫无价值,不是吗?
呼吸沉重。
可当绛刀踏入这栋熟悉的房子时,冷不丁的,那种如附骨之蛆般的恐惧,还是悄然攀上了他的骨髓。
他知道他做的事瞒不过所有人,不可能掩人耳目,他服从命令的那个人,他听从指令的那个人,一定已经知道了。
他背叛了他的忠诚,他即将付出应有的代价。绛刀沉默地踏进房间。
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银白的月色透进来,像水一般淌在地板上。风吹起窗纱,投下轻微的波动。绛刀却看到从心底而起的恐惧。
绛刀跪下在地上,低声道:“………主人。”倚在窗边、垂眼俯视夜景的人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