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收回手,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
“你太年轻了。”
“你以为这天下除了忠臣,便是奸臣?”
他微微摇头,眼中尽是嘲讽:“痴儿。这世上,最多的,是人。”
“是会为了家族前程,出卖袍泽的人。是会为了荣华富贵,颠倒黑白的人。是会为了头顶的乌纱,闭眼装瞎的人。”
“朕用严海宁,不是因为朕喜欢他,是因为朕需要他。”
“需要他去做那些朕不方便做的脏事,去背那些朕不能背的骂名。”顺天帝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北疆的线条显得尤为清晰:“朕需要他这条恶犬,去咬死那些朕想让他死的,更凶的狼。”
裴知寒静静地听着。
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不是睡狮,他清醒地看着这一切,放任这一切,甚至是亲手缔造了这一切。
清醒的愚蠢不如昏庸无能。
“你把他送进诏狱,很好。”
顺天帝踱步回到舆图前,目光重新落在那广袤的疆土上:“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寒了多少人的心?”
“你三舅在礼部当个闲差。可他家的姻亲,在户部,在工部,有多少人,是严海宁一手提拔的?”
“你舅公的后人,在京郊大营,是个小小的参将。可他手底下,那些个都尉,哪个没收过严家的好处?”
“还有你那远嫁江南的小姑母,她的夫家,是江南最大的盐商,你以为,他们每年孝敬给内库的银子,当真那么干净?”
他每说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刀子,在裴知寒的身上,割下一块肉。
那些人是他的亲族,是皇室的血脉。
可如今,在父皇的口中,他们都成了严海宁那张大网上,一个个不起眼的,却又至关重要的节点。
他们也都是人质。
“朕若想保他,朕有一百种法子。”
“可朕,更想保住的是你。是咱们裴家的江山。”
顺天帝的声音,恢复了疲惫。
“严海宁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不是以这种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动荡,让人心都散了的方式去死。”
他终于说出了他最终的决定,那声音,不容置疑,如天宪昭昭。
“你今夜,太冲动了。”
“明日一早,你亲自去诏狱,把严海宁放出来。”
“给他个体面,让他告老还乡。这件事,到此为止。”
裴知寒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有血腥气在弥漫。
到此为止?
这道理,他不认。
可他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现在他更像弄清楚一件事:“苏家,到底因何而死?”
“苏家……必须死。”
裴知寒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伤。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父皇,这个坐拥万里江山,生杀予夺的男人,在这一刻,竟显得如此的可怜。
可怜,又可悲。
“为什么?”裴知寒压抑着不解的情绪。
顺天帝伸出那只布满了老人斑的手,轻轻抚摸着舆图上北疆那片广袤的土地。
他的指尖,从雁门关,一路划过,最终,停在了靖国公所在的那座孤城之上。
“因为,他姓苏。”
“因为他叫苏茂。”
“因为他执掌着北疆三十万百姓,三万铁骑,那些人……只知有靖国公,不知有朕这个天子的。”
天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
那是属于帝王的,最隐秘也最真实的恐惧。
“朕和苏茂一同长大,当然知道他苏茂忠心,那条老狗,这辈子都不会反。可他的儿子呢?他的孙子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这个道理,朕在你这个年纪,就已经刻在了骨头里。”
他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死死盯着裴知寒:“知寒,你记住。做皇帝,首先要学会的,不是施恩,而是无情。对臣子无情,对敌人无情,甚至,要对你自己无情。”
“苏家这根刺,扎在朕的心里,已经二十年了。朕忍了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
“至于他苏家是不是冤枉的,重要吗?不重要。”
“朕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能让天下人都相信,朕杀他苏家满门,是天经地义的理由。严海宁递上来的这个理由,很好。”
“朕,很满意。”
他说完了。
将一个帝王最冷酷,最无情,也最真实的一面,**裸地,展现在了自己儿子的面前。
他以为,自己的儿子会懂。会像年轻时的自己一样,在短暂的挣扎后,选择那条最正确也最孤独的帝王之路。
可他错了。
裴知寒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心中最后一点温情,在那句“重要吗”里,彻底碎裂,化作了漫天冰屑。
“父皇。”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决绝的重量。
“您错了。”
“错得离谱。”
他上前一步,那股属于年轻储君的,锋芒毕露的气势,第一次,与天子之威,正面相抗。
“帝王之术,在制衡,更在人心。您能为莫须有之罪,屠戮忠良满门。他日,这天下将士,谁还敢为您卖命?这满朝文武,谁还敢为您直言?”
“您斩断的,不是苏家一门。是这大景朝的脊梁!如今北疆何在?五年前雁北门外无一汉人,燕云十六州尽数拱手让人!”
“您以为您在巩固皇权?不,您是在自掘坟墓!”
“一个连自己的忠犬都容不下的主人,又怎么能指望,他麾下的虎狼会永远驯服?”
“放肆!”顺天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被揭开了那层伪装后,无所遁形的难堪。
他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