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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水(二)(1 / 2)

第101章沧浪水(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小时候在弘文馆,讲堂里往往挂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忘初心、不负爷娘"之类的励志口号,学子们一抬头就能看见。小儿郎们从小生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紧迫感下,仿佛今天不努力,明日就得死。

褚师傅说,一门心心思劝人发愤图强,是很无耻的行为。他在《楚辞》课上为我们介绍了《沧浪歌》,并问底下的人:“这渔父想告诉屈原什么呢?”

遗义从小到大都很积极,往往第一个举起手抢答问题:“要努力抓住一切机会,有清水就浣洗冠缨,有浊水就洗脚。”“说得很好啊,这代表你是一个很有进取心的儿郎。还有旁的解法么?“这一日在端阳节前,长乐公主教庖厨炸了一袋子油浴糕①塞给逖之,教他分而食之。逖之被点名叫起来的时候,嘴里还塞着半只糕。“我觉得差不多得了。江水清澈的时候,你就洗洗衣冠,如果江水混沌,你也别强求。不必钻牛角尖,非要拿脏水洗衣裳……洗洗脚也可以嘛。”他以为自己就要挨骂了,囫囵地吞下油糕,双手抱头,准备被揪出来罚站一一然而师傅同样肯定了他的回答,并将《沧浪歌》写成条幅,挂在学堂里。师傅说:“两种解法,都是人生的好解法。得以发奋时,你且要尽力去做,可倘若时移世易,你所生活的时代并不是一个拼命就能换取成果的时代,你也要过好眼前的日子,不要教那份进取心将自己吞没了。”我很记得这番话,也不曾忘却沧浪水分为清与浊两种溪流。或许当时当刻的我并没有多少深刻见解,因此反而常将这两种解法放在心中掂量。遗义是更加早慧的人,儿时脱口而出的想法,正是他内心深处的价值观念,终其一生都在践行。

贞观十一年的弘文馆演讲大赛,逖之与遗义击退百名学子进入绝杀。逖之高票碾压勇夺头筹,留下泪洒弘文馆的名篇《我的祖父长孙晟》。遗义挥洒激昂的《论地方州县县令的铨选》屈居第二,委屈得他连哭了好几个晚上,一个月没搭理逖之,骂他“走后门"。所谓三岁看八十,激进与优异往往是一对并蒂花。弘文馆在门下省,离太极殿只隔着一道左延明门,遗义专门翻墙过去,跑到圣人的必经之路上拦轿喊冤。

圣人嘿嘿嘿笑,说″这小褚遂良还挺懂事,改日调到我身边来",遗义一听这话哇哇大哭,劈头盖脸地骂圣人昏君。

“我知道,我知道。"圣人拍拍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你的文章我看了,写得很好,小小年纪就这样有见识。假以时日,你不会比你父亲差的,我等着你当宰相呢。”

霎时间,遗义连鼻涕也吸回去,眨巴着眼睛,喜出望外地望着圣人。圣人道:“可你的性子要改改。你一生会遇上许多麻烦事,你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对着问题发脾气啊。”

不论是褚师傅的道理,抑或圣人的道理,都源自于他们半生峥嵘岁月的沉淀。我们明白这些劝告很有价值,却不能在年轻的时候便理解得通透。李承乾还是太子时,遗义是东宫里独一份的太子洗马,仅次于于侍郎与杜荷。

现而今,他感受到屈辱与落差。我在营州时,他每每写信过来,言必提“倘若我随殿下死去就好了,也不至于苟且偷生,遭人白眼。”他无法释怀往事,乃至于不愿意理解左仆射疼爱他的心。我去中书省探望他时,遗义一见到我就掉眼泪,“同僚们将我当作逆贼的党羽,觉得我因着父亲的缘故才能够苟活在朝中,我在这里待不下去了。”“太子洗马从五品下,中书舍人正五品上。天底下哪有擢升′逆贼′党羽的道理?这说明圣人根本没有责怪你,或许是你想得太多。”“不,不是这样。"他声音哽塞,呜鸣咽咽,不断拿袖口掩着自己的脸,“他们什么都不许我做,将我当成挂在墙上的画了。”后来我又去过中书省几次,明面上为了交接公文,其实是想看看他究竞过得如何。

中书舍人负责起草诏令、审核表文,正是满朝中最好文采的官员。舍人共有六位,两两对坐,每人案头都有堆叠成山的尺牍。遗义的书案在窗边,舍人院的最角落。我见到他独自静默着坐了很久,不动笔,不研磨,就这样坐在这里。

打眼望去,他案上用来写诏令和表文的白麻纸摞成一座小山,手边除却《艺文类聚》②《北堂书钞》3《文笔要诀》④这些检索骈文典故的辞海,不见半件六部移牒。

中书省这种职能部门,往往人员是跟着"案子"走的。倘若有颁布给六部的圣敕,这位负责写诏书的舍人都要一直跟进,直到业务部门把项目完成为止。遗义闲成这样,难道没人给他派活干么?

有舍人见到我了,殷勤地走上前来:“薛少卿,要上表吗?”“不上表,我找于侍郎,于侍郎呢?”

“于侍郎到西内苑去了,少卿有事可以交代给下官。”那舍人自己案头已经满坑满谷的公文,我连瞥一眼都替他累得慌。可他将卷轴往边上一推,满脸期待地继续争取项目。……苍天,我太汗颜了,中书省真是个力争上游的曹司。“舍人辛苦,多谢多谢。我今日只有旧公案,正是西内苑练兵的事,只好等于侍郎回来了。”我讪讪地拱拱手,继而又问道:“啊,百济有一封国书,我前日交给于侍郎了,却仿佛漏了一样贡品没有登记。舍人方便找来我瞧瞧么?”

“好的,少卿稍等。”

我向舍人借了一方书桌,埋头忝笔,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将手里的表文塞给遗义:

“鸿胪寺的差事,将十二卫府铠甲尽数换成龟兹的锁子甲,圣人已经同意了,你随便改改往上递就可以。”

遗义眼神动了动,恍然间惊喜,又在恍然间落寞。不等他回答,我鬼祟的小动作便被人瞧见了。

那是我时隔将近三年,再次见到李义府。⑤晋王-一不,太子殿下没有欺骗他。李义府回京了,从九品典仪到五品舍人,就像他当年被许诺的那样,成为新任储君在朝中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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