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再谈,裴无忌也未将这个话题再继续。到了法华寺,薛凝匆匆下了车,暗暗舒了一口气。她倒也不忘行礼,向裴无忌告辞,再踏入法华寺。寺外杏花三两枝,开得十分娇润。这法华寺杏花本就有名,刻意种了这么一片,入了春开了一片,也算是京城一景,还有个景名,唤做春华杏娇。可见本寺的女尼姑们不但八卦功夫了得,还颇有生意头脑。因这般会经营,来上香的女客亦是络绎不绝。谁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见裴郎君。
裴无忌行事一向随自己心意,也没什么好避忌的,只听着薛凝入寺身影,待看不见了,方才令车夫驱马离开。
薛凝入了寺,拿出那枚药瓶,细细端详。她想着本寺女尼静安精通药性,无妨让她将赵少康的药验看一番。
这样盘算间,薛凝忽而想起一桩旧事。
去年公主府上幕僚赵信为掩罪行,欲图杀了自己。那时裴无忌已断其一臂,可因为赵信是胡言乱语,干脆将赵信杀之。若按今日裴少君理论,他杀赵信,是破了杀人之心呢,还是理所当然觉得如官兵杀寇天经地义?
薛凝说不上来,心里也乱糟糟的。
春暖花开,阳光也暖和了,柳又绿花又红。若说直觉,薛凝察觉到一缕说不出的微妙。但因顾忌怕笑是自作多情,薛凝也不敢深思。夜深已深,沈偃归于沈府时,云氏也在家里候着。待沈偃一归来,就被云氏请去见面。
刘嬉那番闹腾是前日,沈偃昨日在廷尉府宿上一晚,今日方才归家。两日光景,足以使得这桩事传遍京城,当然也传到了云氏耳中。刘嬉在云氏心中印象自然一落千丈。沈舟早死,云氏甚至对刘馆颇有恨意。沈偃仪容倒是打理整齐,只是昨夜分明未休息好,眼下有两片青黑。他从不是任性的人,又或者有些事终究不可回避。云氏不会喜欢刘嬉,可沈偃却搂着刘嬉肩头,送了刘嬉回家。
那么沈偃也总不能一直避着母亲。
于是他归了家,顺了云氏之请,到了云氏跟前。母子二人相处始终是客气的,哪怕那日云意如已经打定主意恳求薛凝撕出沈偃杀人之事,彼此间也没少了这份客气。今日沈偃归来,云意如还特意问他可有用过晚食,这几日可有疲累。总之这般弯弯绕绕的,说了些不相干的话,然后云意如才进去正题。云意如:“听说那个刘娘子,如今不知廉耻缠着你,倒闹得要跟你相好,做出一副对你极深情样子,是不是?”
从前云意如可不是这样口气,她唤刘嫦一声阿嫔,提起也亲切。刘嫔貌美,追逐者众,这样一个女娘对她宝贝儿子痴心不悔,云意如也觉得很有面子。说到底,还是她儿子优秀,所以才有女娘这样凑上来。现在却变成那个刘娘子,言语极尽轻蔑。
云氏冷笑:“她以为害死舟儿,一直惴惴不安,这般心虚。淳于安一落网,她便慌了神,想演出戏,把什么都甩给赵少康。偏偏赵少康是个没胆鬼,说了个谎话,将她白白玩弄,真是好笑!”
“现在她居然还沾上你,想你替她收拾这个烂摊子。偃儿,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大兄真是赵少康杀的。”
沈偃摇头,淡淡说道:“我去查过赵少康案发当日时所在,他分身乏术,杀不了大兄。”
云氏心有不甘,蓦然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如此一来,倒撕不了这个蛇蝎女娘了。
但刘嫔必须得受到责罚。
她面色变幻,然后说道:“她从前并不在意你,也不将你放心上。如今对你献殷勤,无非打量你好欺辱,为了使你洗去她那污秽名声。你何苦拿自己好名声替她遮掩?如此对你仕途,也是大为不利。”沈偃瞧着云意如也开始关心自己前程和未来,十分上心模样。但母亲如此生气,最重要是想惩罚刘棺。
云意如也未如泼妇一般发脾气,而是从关心沈偃角度开始分析:“你性子好,不好拒绝她,她便缠着你不放。偃儿,你未品尝过男女之情,所以才被刘姐那样女人拿捏在手里。你真心快活吗?可我只看到你满面憔悴,郁郁不乐。其实这些话阿母不挑明,你心里也是清楚的。”沈偃缓缓说道:“多谢阿母关怀。”
但他却未说要跟刘嬉分手,云氏终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沈偃接着说道:“阿母如今,已经不怀疑我杀了大兄,是不是?”云意如蓦然一怔。
她不是奇怪沈偃居然会知晓,而是奇怪沈偃居然会明说。她原想以母子二人平素性情,这桩事终究是客客气气的心照不宣。但沈偃偏偏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因为刘嬉教唆?
云意如有些局促,亦有尴尬,她不觉得说道:“阿母那时不知道为何,忽而猪油蒙了心,非觉得你是,是害了舟儿。好似被魇住了,发了魔似的,当真不知如何回事。如今忽而清醒了,亦觉得,觉得自己很糊涂。”这倒是真心话。
不知为什么,这两日云意如忽而便不怀疑沈偃了。她自己也觉得奇怪,只道自己是想差了。
但沈偃却知晓怎么回事:“其实是因母亲忽而被迫看明白,原本大兄不是人见人爱,亦得罪不少人,会有人恨不得杀了他。只是从前,你根本不会亦不想去怀疑大兄会不讨人喜欢。”
除开沈偃,若再去想别的嫌疑人,就是在质疑自己死去的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