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无可避,本意是叫穷的不至于太穷,富的不至于太富。至于真实情况么……“我,我吗?“七娘尚未从方才的余波中走出来,愣愣的不敢相信。“就是你,"明月笑笑,“你我不熟,也不知你能不能做、做得怎么样,所以头个月没办法给你开工钱。不过我可以保证,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住哪里,你也住哪里。先走一个月看看,若好了,以后包你的四季衣裳,工钱照开。”找人帮工很不容易,要能吃苦,要身体好,要忠诚……二十来岁的七娘能吃苦,身体也不错,够能忍,被点破之后也能立刻反击,这很好。最要紧的是离家两个多月,分明混得惨兮兮,却始终没想过走歪门邪道。
心性正,这是顶顶要紧的。
最后说句不好听的,没有一技之长的七娘根本没有退路,明月完全不担心她背叛。
而且她们都是女人,也不必忌讳什么,以后再添头牲口,甚至可以鼓鼓劲儿单独上路,不必再东拼西凑拉人组队,多么畅快!七娘完全没有给明月等候的机会。
她的眼泪刷的落下来,“东家,您心善,愿意拉我一把,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我也没有旁的本事,不怕吃苦,只跟着您拼命罢了!”“好,"明月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以后咱俩好好干,赚大钱!”七娘手受了伤,又要跟明月走,便干脆将收来的脏衣退了,回客栈收拾家当。
得知她要跟着明月走,绣姑诚心心诚意道贺,“明月是个实在姑娘,日后你们俩相互照应,也是缘分。”
七娘吸吸鼻子,深深一福,用半生不熟的官话道:“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以后我一定报答。”
“嗨,出门在外都不容易,“绣姑摆摆手,跟着松了口气,“说那些作甚。”次日明月先去薛记布庄挑了八匹细锦,又往水司衙门去问包船的事。苏杭同属两浙路,水司衙门开具的批条可以通用,明月现场缴了十五两银子,次日便可凭批条往苏州坐船。
只是时间仓促,有个坏处:先来后到,若一时无船可坐,也只好干等。见她年岁小,那官差特意出言宽慰,“时下天气炎热,非游玩的好时节,想必包船的不多。以后记得提前三天来,事先订好便可少些烦恼。”明月道谢,又问:“差爷,能与人搭伙么?”对方点头,“不过乌篷船甚小,最多只得四五人,若有牲口或大批行囊就更少了。”
明月心想,我一个,大青骡一个,七娘一个,再算上十来匹布,还有空哩。下船后到固县还有五六日路程,到时再给七娘配齐牲口也不迟,还省了船上吃水呢。
七月初六一早,明月带七娘去苏州,初八于码头停靠后,先往当地水司衙门递条子。
责任此事的差役眯着眼翻了翻船舶簿子,“白天的没了,只今晚有条船回来交班,明日一早发,坐么?再往后就多了。”明天还得拿货呢,明月道:“要后天一早的。”定好船,明月便去找客栈,七娘小声说:“东家,我不用住。”她心疼钱。
明月失笑,“不是说了么,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我睡哪儿你睡哪儿,就算你不住,我就不住了不成?想什么呢,你打地铺,咱俩一个屋子。”七娘这才放下心来,入住后又擎着一条胳膊铺床、端饭,分外殷勤,生怕被撵走。
苏州夜里也极热闹,她们近水住着,远远听见有丝竹声混着细细的歌声借着水音传来,恍若游丝,十分勾人。
两人趴在窗口,怔怔听了半日,看水面上摇曳的星光月芒,目送外头白白嫩嫩水生生的小娘子、公子们来了又去,津津有味,直到明月的肚皮开始喊饿。天是黑的,但街头巷尾的灯火依旧亮着,从高处看去,与蜿蜒河道内随波逐流的花灯一般动人。那是沿街叫卖的小贩和跑腿的伙计。明月花四十个大钱叫了一大盆三鲜馄饨,一盘棕红色油淋林笋丁酱肉和一个香喷喷大炒鳝丝,逼着拘束的七娘分吃了。如今她渐渐适应南方湿热,胃口也慢慢回归,就很想吃肉。做体力活么,肚里没油水根本打熬不住。
馄饨里有肉,酱肉自不必说,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颤巍巍一块好不馋人。黄鳝性温,能补虚损,益气除湿,正好她近来亏损得厉害,也去去湿气。饱饱一顿,七娘梦中都在舔嘴抹舌地回味。要是天天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第二天,明月重返码头,挨着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一路找寻,终于发现了悬挂“薛记"幌子的货船。
两边各拿出一半撕开的条子一对,核验无误,薛记的伙计才让明月上船挑货。
晚间明月将布匹仔细包好,反复叮嘱七娘,“这趟湖丝苏绣和细锦各八匹,明儿登船时必有官差核验,你我各带一半,届时你只说乡音,扮成咱俩搭伙的模样……”
七娘不懂,但足够听话,一脸严肃地点头,然后紧张得一宿没睡,生怕将东家头回交代的差事办砸了。
七月初十一早,两人一骡赶往码头。
码头边上搭着凉棚,早有税务官懒洋洋坐在里头吃茶,见她们所负行囊甚大,特意叫过去查验,“带的什么,有多少?你二人可是一伙的,前往何处啊?”明月忙递上条子,“给亲友带的布匹和书籍,"又指着七娘说,“因囊中羞涩,特找人分担,下船后再各奔东西。”
税务官看完条子,再看行囊,确实是布匹和书籍,又看七娘,“你们不认识?”
七娘眨眨眼,张嘴喷出一大串闽南话。
税务官:“…说官话!”
七娘急了,又是一大串闽南话。
她的官话是真的不好。
明月满面坦诚,“确实不认识,如今中人不在,民女也听不懂。”税务官听得头痛,随手将条子丢还给明月,不耐烦的摆摆手,“过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