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笑。
仿若全身堕进冰窖之中,郦兰心直觉通体生寒:“你,你”话都难说出,只有惊骇畏怯泪流。
然望她这色若死灰的模样,宗慎眉拧得却更深,胸中阴劣难抑升涌起,切齿戾笑:
“怎么?你心心念念的好夫君是个没本事的樗栎庸材,难道也要怨孤么?当年他战场之上,是因贪功冒进,全然忘了穷寇莫追,才中了南蛮伏击,你难道不知此事?”
“那废物已经死了,埋在地底下,只剩具骨头了,要不要孤帮你把他刨出来,让你再看个清楚?!”
“啪!!"脸被狠狠扇了一重记。
惊响落定半响,殿内都还是一片死寂。
郦兰心胸脯急促起伏着,泪珠急落,右手都还在颤抖。须臾,偏过脸去的人缓缓转回首。
然再度对上那双骤然寒冷暴戾更甚的眼,她不知从何生出的气力与勇气,再不躲避,噙着血般忿声:“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他…”泪水划过太多,颊上都泛了红,嘶哑:“你凭什么这么说他?!”带着哭后不时抽噎的颤声:“是,他是死了,可是,他难道不是为了保疆卫土而死吗?他保的难道不是你家的江山,护的难道不是你的子民?他也曾立下过不少战功啊!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就因为你是君,他是臣吗?可臣子鞠泉尽瘁,为君者,至少也该也有几分,有几分尊重啊,可是你一一”猛地,腰后骇然一紧,身子被狠力锁得更近,生生阻了她的痛诉。“你想听实话么?“咫尺处,漠寒冰冷沉声降下。郦兰心微仰着首,看清他面上似笑非笑模样时,周身一瞬悚然。每回,他露出这个神情,她的身或心,就会被重捣一次。“不,不……
甚至下意识就要抬手捂住他唇,可双臂都被禁锢住动弹不得,不遂愿聋掉的耳中清晰纳入他每一个淬毒烧铁般的字。而这一回,更令她骨寒毛竖的,是他猝然变了一种,先前从未在她面前展露过的冷漠,不是因为厌恶而冰冷,也不是因为怨恨而嫌曾,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居高临下,观人如捏玩棋子般,评判拨弄的淡漠。“不错,许渝是有过战功,少年将军,这四个字,端是说出来,便觉得英勇无匹,令人神往,是吧?"平稳,缓声,“但大乾,有很多将军,无论现在,还是过去,许渝之功只论得上平平二字,为将者,因一己之私,葬送精兵良骑过百,如何不是庸材?你为他可惜,可事实如此,他不是什么无可替代的良将。”郦兰心定定愣住,口干舌涩,魂寒神颤。
而他犹未说完,沉声继续:“他既不是最勇武的,也不是最擅谋的,论功绩,他逊于他的父亲许长义远矣,孤,不缺这样一个将军。”话至此,郦兰心浑身的精魂力气,忽地抽了个干净。躯壳尚在,魂却碾碎成泥,像是过往人生里一根撑起思绪魂智的梁柱轰然崩塌。
忽地,带着糙硬腹茧的长指缓伸过来,勾开她微乱散在面上的几缕鬓发。她呆呆看着他,下一瞬,就见他又变了脸,俯首,额抵住她的,慢慢厮磨。“但孤,缺一个枕边人。"呼吸交缠,带着缱绻迷恋。吻过她面、唇,一路沿下,最后,又埋进她的颈间。重重贴磨吸缠着,密密低语,手揉乱她薄软丝裙:“应了孤罢,孤…我会对你很好的,你想要什么,说就是了,只要你应下,我什么都能给你,我会捧着你,到万人之上,好不好?嗯?”
然任他纠缠良久后,她只低低吐出四个字。“……我想回家。"轻,又弱。
男人手上一滞,猛地抬首,怒戾。
妇人面上、眼里,俱是空空茫茫,像是无措,又更接近绝望,断续吐着话:“……妾出身卑下,不敢贪图什么万人之上……妾只求平平安安,即便没有富贵荣华,亦心满意足…”
郦兰心木然看着面前这张面容,直到这个时候,她对他的恐惧,才算是真正到了顶峰。
此时此刻,她才前所未有地认清,纠缠禁锢住她的,究竞是什么人。他先前的阴怖,狠戾,向她倾泄劣-欲时的疯狂,竞都不及方才审功判果定论时的冰冷漠然可怕。
陪君如陪虎,食禄似吞钩。
于虎而言,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可以随它的胃口变成血淋淋的肉。许渝于他,是无用的臣子,所以,他可以肆意夺取玩弄臣子的寡妻,半点难堪心虚也欠奉。
那等到将来,她也“无用"了呢?
他未来要当皇帝,要有后宫佳丽三千,她比他大了这些岁数,将来人老珠黄了,她又木讷无才,更没有显赫家世,他今日表现得多么爱她如珠宝,将来弃她如敝履时,就会有多少人要置她于死地。…不,可能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为了新欢,应当会亲手给她捧上一杯毒酒,又或赐下一根白绫吧。
愈思,遍体血液愈凉。
倏地抬头,攥紧面前人的衣袍,颤抖着哭求:“殿下……算妾求您了,您放过我吧,我不想什么荣华富贵……昨夜的事,昨夜的事,有过就有过了,您看在,我也算……伺候了您一回的份上,您饶了我吧,就当日行一善,横竖,您也不缺我一个……”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肯定婢妾成群,何苦要来害她?宗慎死死盯着面前似魂飘天外,不断胡言乱语的妇人,心中恶恨几乎要怒涌而出,瞋目切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叫,“不缺她一个"?
他在这几乎是求着她了,他何时这般求过人?她呢,戳他的肺管子像是戳上瘾了?!
郦兰心哭得更痛,摇着头,崩溃下喊出声:“你又不缺女人,我不要当你妾室,你饶了我吧,你去找别人一-呃!”颊被狠狠掐住,生止住声。
宗惊额颞脖颈青筋暴跳,若不是克制得住,手方才径直就是掐在她脖子上了。
他总是小瞧她,她太有本事,早晚有一天,他能给她气死过去。她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他都说了会让她到万人之上,他的意思还不够明了?且他说了,就会做到。
她当他是什么烽火戏诸侯的昏君?他连庖厨之事都为她去做了,她还担忧他不肯给她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