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和谈判桌上的周旋的疲乏都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温热的暖流从心底直冲上来,盈满了整个胸腔。他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收起伞,拉开车门,带着一身微凉的雨汽和蓬勃的喜悦,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车门没有关严实却也隔绝了外面的雨声和世界。狭小温暖的车厢内,瞬间被一种浓烈而私密的情感充满。汤观绪甚至来不及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好,便急切地侧过身,张开双臂,将驾驶座上的瞿颂结结实实地、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下巴埋在她馨香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明显带着微哑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颂……”瞿颂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气的热情拥抱撞得微微后仰了一下,随即放松身体,任由他紧紧抱着。
她抬起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背,掌心隔着精良的西装面料传来他的体温。她的脸颊贴着他微凉的鬓角,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像哄慰终于归家的稚童:“嗯,在呢在呢,累坏了吧?”她侧过头,柔软的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欢迎回来,观绪。”车内的温度仿佛在拥抱中节节攀升,隔绝了窗外的潮湿阴冷。瞿颂安抚地轻拍着汤观绪的背,任由他埋首在自己颈间平复着汹涌的思念。几秒钟后,她才微微动了动,想要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看看他的脸,然而,就在她抬眼的瞬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车窗外一-她的动作骤然定住。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的副驾驶车窗玻璃,隔着连绵的雨丝,不远处百融大楼门廊立柱的阴影下,静静地立着一个人。是商承琢。
他撑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像一尊石雕,沉默地伫立在灰蒙蒙的雨幕里。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雨水顺着伞骨的尖端不断滴落,在他脚边深色的水洼里溅开细小的涟漪。
他站立的姿势绷得极紧。
瞿颂的目光,不可避免地,直直地撞进了那片由黑色伞沿、冰冷雨幕和僵硬身影构成的压抑画面里,商承琢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那低垂的伞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生锈般的滞涩感,向上抬起了一寸。仅仅一寸。
伞沿之下,瞿颂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带着挑衅嘲弄或是翻涌着复杂情绪的黑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凝固的晦暗,像是被烈火烧灼、被硬生生逼到绝境后,从瞳仁最深处蔓延出来的绝望的晦暗。
也像濒死的野兽,死死盯着夺走它最后一口食物的猎人,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动作,仅仅隔着雨幕的这一眼,穿透雨丝和车窗玻璃,落在在瞿颂的眼中。
瞿颂环在汤观绪背上的手抬起来,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车门被她从里面伸手拉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轻响,彻底隔绝了雨声,深色的车窗玻璃再次升起,将车内温暖的光线和相拥的人影模糊成一片朦胁的影子。
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启动声,车灯亮起,两道锐利的光柱劈开迷蒙的雨幕,车轮碾过湿漉漉的路面,几乎没有溅起多少水花,平稳而迅速地汇入了傍晚车流不息的街道,很快便消失在雨帘深处,只留下两道迅速被雨水抹平的车辙印百融的其他人早已在汤观绪奔向那辆车时便识趣地离开,或是被各自的座驾接走。
湿冷的台阶前,只剩下商承琢一个人。
雨还在下。
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无声地笼罩着整个城市,远处,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染开模糊而扭曲的光团,像是融化了的廉价颜料商承琢依旧撑着那把沉重的黑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时间仿佛被雨水冻结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也许长达几分钟,他才极其缓慢地动了。
他握着伞柄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又一根根重新用力握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然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迈开脚步。黑色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踏碎了一个水洼中倒映着的扭曲灯影,他沉默地走向路边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轿车,司机看到他,立刻下车小跑着绕过来为他拉开后座车门。
商承琢弯腰坐了进去,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摆动,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唰一-唰一-“声。他靠在后座冰冷的真皮椅背上,微微仰起头,后颈抵着同样冰冷的头枕。车内顶灯没有开,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微的蓝光,映亮了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和紧抿的薄唇。他睁着眼,望着车顶那片深邃的黑暗,眼底却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