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糊之中，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小时候，住在他们家楼上的阿姨。
那时候他们家住的就是最普通的居民楼，一共七层封顶的那种。许意真家在一楼，那个阿姨家在三楼。
许意真那时候才刚上幼儿园，一个人在院子里玩的时候，脚下一个趣趄，就摔了个大马趴。
那时也是跟现在一样的九月，应该是幼儿园刚开学，身上还是短袖短裤，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出了血，吃了疼，趴在地上就开始嚎啕大哭着喊妈妈。那天徐燕岚是在家的，许意真清楚地记得，那应该是个饭点前后。厨房里的灯开着，人影站在窗前，就好像在她面前似的，仅咫尺之遥。许意真一边哭一边抬头往窗子里看，在等妈妈什么时候能听到，什么时候能发现，什么时候能出来看看。
她摔跤了，流血了，好疼。
可徐燕岚就在与她一窗之隔的地方，切菜，炒菜。就和平时一样，毫无区别。
“妈妈，妈妈……
许意真的轴劲儿那时候便可见一斑，一般小孩发现哭了没人理，也就觉得没趣儿，自己爬起来了。
可许意真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哭的声音不够大，不够洪亮，所以徐燕岚没有发现。
所以她就越哭声音越大。
到最后以一种近乎撕心裂肺的哭嚎，让那个阿姨硬是在三楼的家里听到，以为出了什么事，走下来。
“哎呀，宝宝摔倒啦，来，阿姨扶你起来哦幼儿园入学的最低年龄是四岁，许意真当时比普通四岁孩子发育差，显得更瘦更小。小豆丁看所有成年人都是仰视，就和畸变镜头一样，所以她也根本不记得那个阿姨长什么样子，就只记得阿姨身上淡淡的香味，在她背后轻拍安抚的手。
没过一会，徐燕岚就听到动静出来了。
她笑着跟邻居寒暄了一番，感谢她的热心相助，然后带着许意真回家，第一句话却是：“你要坚强一点，摔倒了就自己起来，哭有什么用，你越哭我越不想管你。”
现在想来，徐燕岚那时候也很痛苦吧。
被卷入了不幸的婚姻，生下的孩子又怎么会是爱情的结晶。不过是悲哀的具象化罢了。
所以徐燕岚也想逃避，想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不想面对她，更不想面对她的撒娇与哭泣。“怎么了，真真。”
两个人毫无阻碍地躺在一起，钟立鹤能感觉到来自许意真的，湿热的呼吸。她从刚才就开始哭，一直在掉眼泪，直到结束，仍然在啜泣，睫毛上挂满了泪珠，脸颊上无论他怎么擦拭，都是两道清晰的泪痕。所以在当下，钟立鹤也分不清她到底是刚才的眼泪一直没有在空气中挥发开，还是又流出了新的眼泪。
他只是低下头去，有些不安地亲吻她的头发。“你从免税店回来就一直很奇怪。”
钟立鹤有种直觉，是刚才免税店里遇到的那一家三口。许意真认识他们吗。
可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对视了一眼，在那个瞬间里，钟立鹤看不出和陌生人之间的区别，也不想冒昧地去猜测真相。“能告诉我吗？”
和许意真即便不小心触碰到他的过去也要立刻把手缩回去的警惕不同。钟立鹤一直在等那个，许意真愿意向他敞开心扉的时刻。他想听她说她的过去，她的原生家庭，她的父母，她的亲朋好友。哪怕就只有一句。
潦草也好，皮毛也好，甚至只是一句敷衍都好。“……没什么，哥。”
但那个时刻，显然不在今天。
在听见许意真嗫啜着说没事的那一刻，钟立鹤出现了错觉。似乎现在他怀里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颗温热的茧。他明明听得见她的心跳，感受得到她的温度。他可以拥抱她，亲吻她，和她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但永远也走不进她的眼里，心里。
“哥……
就在这一片几乎要将人溺死的静默中不知过去了多久。钟立鹤听到怀里传来微弱的声音。
“我饿了。”
果然，她这个人永远都是情绪和认知从来不在同一维度。心里难过也不耽误肚子饿和吃饭。
钟立鹤顿了一下，坐起身来：“那你等等，房间里好像有微波炉，我把菜热一下。”
“不热也行……“许意真已经完全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身上就穿着钟立鹤的衬衣，光着两条腿，跟个小陀螺似的跟在他身后，“天这么热我冷着也能吃的。”
“别急，很快。”
钟立鹤走到微波炉前，将刚才客房服务送来的饭菜放进去。“那要热几分钟？”
“五分钟。”
“好久啊……”
她就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用和之前一样的语气和他说话，在这样的氛围中，钟立鹤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刚才有多么失落。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给许意真煮杨枝甘露的时候，她说起的那句欠欠儿的话：“哥，我怎么感觉你工作之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是啊。
钟立鹤也正是因为早就发现，所以在那天才会有一种被拆穿的窘迫感。才会突然低头吻她，将她压在厨房里就那么潦草地做了。许意真当时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他学坏真快。钟立鹤之后也在独处时反省了一下那一瞬间的失控，复盘了一下当下的情绪。
他意识到，自己的喜怒哀乐，确实早已经和许意真紧密地关联在了一起。因她而起，为她而落。
她沉默着哭泣，他就无力。
她打起精神继续生活，他也跟着迎来治愈。就像现在，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因为许意真又开始对他笑。又觉得一切好了起来。
又觉得自己被爱着。
被她需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