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nbp;梅雨里的家书
江南的雨总带着股子缠绵的湿意，沈砚之的青衫在驿站的油灯下泛着水光。他将萧书瑶送来的兰草簪摆在案头，簪身上凝着从窗缝渗进的雨珠，像极了长安冬夜的霜花。
“大人，河工们又在闹了。“&nbp;随从阿福端来的茶汤里漂着片荷叶，是从附近池塘刚摘的，“说是给的口粮掺了沙土，还说&nbp;还说您是靠女人上位的，根本不懂治水。“
沈砚之蘸着雨水研墨的手顿了顿，砚台里的墨汁漾出涟漪，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来江南的半月里，他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脚底板磨出的血泡结了痂又被水泡开，可那些河工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看杂耍艺人似的戏谑。
“把粮仓的钥匙给我。“&nbp;他放下狼毫，将写了一半的家书拢进砚台底下&nbp;——&nbp;信里本想告诉萧书瑶，江南的荷塘开了第一朵并蒂莲，却终究没能落笔。
粮仓的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沈砚之抓起一把口粮，指缝间漏下的果然有细沙。管粮的小吏缩在墙角，看着这位年轻的京城官爷捏碎粮块，喉结滚了滚“沈大人，这&nbp;这是按规矩来的“
“规矩？“&nbp;沈砚之将粮块砸在他面前，布袋里的沙土扬起呛人的灰，“让河工们吃这种东西，你敢说这是朝廷的规矩？“&nbp;他忽然想起萧书瑶曾说，她母妃教她辨认宫粮时，总说&nbp;“米粒要像人的脊梁，得挺直了“。
小吏扑通跪下时，沈砚之看见他靴底沾着的锦缎碎片&nbp;——&nbp;那是苏州织造专供世家的云锦，寻常小吏哪能穿得起。他忽然明白，这掺沙的口粮，不过是那些盘踞江南的世家给的下马威。
“明日起，粮仓由我亲自掌管。“&nbp;沈砚之踢开脚边的粮袋，听见外面传来河工们的喧哗，夹杂着&nbp;“要回北方“&nbp;的呼喊。他走到门口，雨丝打在脸上，带着荷叶的清香。
“弟兄们！“&nbp;他扬声喊道，声音被雨声泡得有些发沉，“我知道大家辛苦。但这堤坝早一日修好，家乡的妻儿就能早一日安稳。“&nbp;他解下官服外的腰带，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里衣，“我沈砚之虽出身寒微，却懂得&nbp;''&nbp;衣食父母&nbp;''&nbp;四个字。从今日起，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
人群安静了片刻，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忽然喊道“沈大人若真能让弟兄们吃饱饭，俺老张就跟你干！“&nbp;话音未落，周遭响起一片附和声。
沈砚之望着雨幕中的堤坝雏形，忽然想起临行前萧书瑶塞给他的小瓷瓶，里面装着长安的花椒&nbp;——&nbp;她说江南潮湿，煮肉时放些能去寒。此刻瓶底的花椒散着辛香，像团小小的火苗，在他胸腔里越烧越旺。
深夜的驿站里，他终于拾起笔，继续写那封未完成的家书。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案头的兰草簪重叠成奇异的形状。
“&nbp;今日见荷塘有并蒂莲开，想起长安的海棠应已落尽。河工们虽粗鄙，却皆是赤诚之人。昨日查粮仓，竟在粮袋底发现世家的私印，想来这水患背后，牵扯着不少利益纠葛“&nbp;写到此处，他忽然停笔，听见窗外传来异样的响动。
月光透过雨帘照进来时，他看见窗台上多了只信鸽，腿上绑着的密信封着火漆&nbp;——&nbp;那是萧书瑶专属的凤凰纹印。展开信纸，她的字迹带着惯有的凌厉，却在末尾添了行小字“青禾说你总忘记添衣，江南多雨，莫要贪凉。“
信纸背面画着只简笔的兔子，耳朵长长地垂着，像极了他书房里那只萧书瑶送的玉兔镇纸。沈砚之将信纸凑近烛火，看见火漆下还藏着半行字“英王兄已在暗中调查江南世家，凡事小心。“
雨又大了起来，打在船篷上噼啪作响。沈砚之将密信烧成灰烬，混着茶汁喝下&nbp;——&nbp;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重要的消息看过即毁。他重新提笔时，笔尖的墨汁滴在纸上，晕成朵小小的墨花，像极了那年慈恩寺石栏边，他泼在她宫装上的那团浓墨。
“&nbp;夜深了，雨还未停。案头的兰草簪愈发温润，想来是沾了江南的水汽。待堤坝合龙那日，定折并蒂莲寄回长安，与你鬓边的海棠相映。“
信写完时，天已微亮。沈砚之将信纸折成锦鲤的形状，塞进信鸽的脚环。那只白鸽扑棱棱飞起时，翅膀上还沾着雨珠，在晨光里划出道银亮的弧线。
此时的永乐王府，萧书瑶正对着铜镜卸下朝珠。青禾捧着刚收到的家书进来，见她耳后贴着张小小的膏药&nbp;——&nbp;那是昨夜处理弹劾奏折时，被烛火烫伤的。
“沈公子在信里说，江南的并蒂莲开了。“&nbp;青禾展开信纸时，掉出半片干枯的荷叶，“还说要折来给您簪鬓呢。“
萧书瑶摸着荷叶的纹路，忽然笑出声来。她想起那年曲江池畔，他笨手笨脚地替她摘莲子，指尖被莲茎的细刺扎出血，却还逞强说&nbp;“不疼“。
“备笔墨。“&nbp;她推开铜镜前的胭脂盒，露出底下压着的《江南舆图》，图上的河道被红笔圈出多处，“告诉他，苏州织造的李大人是母妃的远亲，若遇难处，可持我玉佩去见。“
青禾研墨时，看见她在信纸末尾画了只威风凛凛的老虎，尾巴却卷成个圈，像在撒娇。墨迹未干时，殿外传来长史的通报“殿下，圣上召您即刻入宫，说是&nbp;江南急报。“
萧书瑶捏着信纸的手猛地收紧，墨迹在纸上晕开，将那只老虎的尾巴染成了团墨渍。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像那年华清宫的温泉池边，看见沈砚之嘴角的血迹时一样，心脏被无形的手攥得生疼。
太极宫的暗流
太极宫的偏殿里，香烛燃得正旺，将圣上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萧书瑶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听着内侍宣读江南传来的急报&n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