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走,空气越粘稠,那股混合了霉腐、垃圾、血腥和某种隐约铁锈气的味道也越发浓重刺鼻,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花痴开虚弱不堪,被这气味一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牵扯得胸腹间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终于,在巷子几乎要走到尽头的地方,一片相对开阔的、被倒塌半堵墙围起来的空地上,灯笼的光停在了一处。空地中央,是一个斜向下、被破烂木板虚掩着的黑洞洞的入口,浓烈的霉腐和血腥味正是从那里汹涌而出。入口旁的地面上,倒伏着一具魁梧的身影。
灯笼的光移了过去。那是一个穿着半旧军中劲装的汉子,满脸虬髯,正是密令中提到的王胡子。他双眼圆瞪,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嘴巴大张着,似乎死前想发出怒吼。致命伤在喉咙,一道极细极深的切口,几乎将脖子割断了大半,暗红的血液浸透了身下的泥地,已经半凝固,散发出浓重的腥气。他的一只手,五指扭曲地张开,死死抠在窖口边缘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指缝里塞满了污泥和凝结的血块,仿佛想用尽最后力气堵住那个通往深渊的入口。
夜郎七的目光在王胡子死不瞑目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那黑洞洞的窖口,眼神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下去。”他开口,声音在死寂的空地上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目光转向被阴影护卫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花痴开。
花痴开身体猛地一颤,红肿破裂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因恐惧而微微睁大。那窖口如同巨兽张开的咽喉,散发着死亡和污秽的气息。全身的伤痛和极度的虚弱如同沉重的锁链拖拽着他,本能地想要退缩。
阴影护卫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牢牢固定住他试图后退的身体。
“下去。”夜郎七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更硬,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花痴开混乱的意识深处。
花痴开呼吸急促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下意识地看向夜郎七,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对方玄衣冷硬的轮廓,和那双在黑暗中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眸子。一股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没有选择。从来都没有。
阴影护卫松开了手,只留下一点支撑的力道。花痴开颤抖着,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抵抗着脚下泥地的湿滑和身体的剧痛,一步一步,挪向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窖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脚底磨破的水泡在湿冷的布鞋里摩擦,钻心地疼。他伸出同样布满烫伤水泡、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抓住了窖口边缘冰冷湿滑、长满苔藓的石头。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霉味、铁锈气、排泄物的恶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物的甜腻汗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花痴开眼前一黑,胃部剧烈痉挛,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自己干涸血液的咸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翻涌。
阴影护卫手中的避风灯笼,小心翼翼地探入窖口。微弱的光线如同投入墨池的一粒萤火,勉强照亮了入口处一道陡峭向下、布满湿滑青苔的石阶。光晕的边缘,能隐约看到石阶下方似乎是一个稍显开阔的空间,但更深处,依旧被浓稠的黑暗吞噬着。
花痴开深吸了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呛得他肺部刺痛——闭上眼,再睁开,然后,迈出了第一步。冰冷的石阶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刺骨的寒意,湿滑的苔藓让落脚点变得极其危险。他扶着冰冷滑腻的窖壁,身体因虚弱和疼痛而剧烈摇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下挪动。每一次落脚都小心翼翼,每一次身体重心的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新的剧痛。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滚落,流进眼中尚未愈合的灼伤处,又是一阵钻心的蛰痛。
石阶不长,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终于,他踏到了窖底冰冷坚硬的地面。一股更浓重的阴寒湿气裹挟着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阴影护卫提着灯笼,也无声地走了下来。微弱的光晕在狭窄的地窖里扩散开,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空间,四壁是粗糙的夯土,渗着水珠,湿漉漉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最触目惊心的,是窖底中央,靠着墙壁摆放的东西——
不是箱子,不是麻袋。
是笼子。
七个低矮狭小的铁笼,锈迹斑斑,如同用来关大型犬类或者猪猡的囚笼,冰冷地排列在昏暗的光线下。每一个笼子的铁条都粗得吓人,锈蚀的痕迹在灯笼微光下呈现出狰狞的暗红。
而笼子里,蜷缩着的,是活物。
不是货物,是人。
七个小小的身影。有男有女,看身形都不过十岁左右,甚至更小。他们蜷缩在冰冷的铁笼里,身上的衣物肮脏破烂,几乎无法蔽体。露出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上面布满了污垢和可疑的暗色斑痕。头发如同枯草般纠结在一起。
当灯笼的光线扫过笼子时,那些小小的身影猛地颤抖起来,如同受惊的幼兽,拼命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更深地挤向笼子的角落,试图将自己藏进黑暗里。没有人哭喊,只有一片死寂中压抑到极致的、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和身体摩擦冰冷铁条发出的细微窸窣声。
花痴开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模糊的视野里,那蜷缩在锈蚀铁笼中的小小身影,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他被痛苦和麻木包裹的意识。剧烈的眩晕感袭来,他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胃里翻腾的东西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几口酸涩的苦水,喉咙被灼烧得火辣辣地痛。
就在这时,灯笼的光线,无意中扫过最靠近角落的一个铁笼。
笼子里,蜷缩着一个格外瘦小的身影,似乎是个女孩。当光线掠过她的脸庞时,她似乎被强光刺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