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体力都几乎已经要到达临界点。
房内。
店家似乎修缮了各间客房,这次落脚的这间,与三个月前所被迫住下的那间截然不同。
空间更大、更敞亮,屋内的摆件更多、更讲究。莳婉想着,视线不由得落在了隔断在床榻前的这扇屏风上,纱织的屏面,上头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儿,淡雅的黄色点缀在一派素白之上,几抹残荷点缀,颇有韵味。
她不由得想到了临进客栈时,门前悬挂着的笼子,笼内,恰好也是这般大小的雏鸟。
笼中的鸟儿尚且能有朝一日飞出,可这只,恐怕终其一生都只能嵌在这扇屏风之上,不能挪动分毫了。
莳婉有那么一瞬的晃神,猛然站起,环视周围,心口处的钝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恐有事端。
这股直觉,曾救她于水火,眼下,莳婉自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寅时刚过,外头一派静谧,各类商铺不过零星几家开着,客栈窗前,映出一丝暖光。
莳婉站在窗棂前,环视窗外,旋即吹灭灯烛,室内再度归于一片安静。榻上,她和衣而睡,哪怕闭着眼,心跳声仍是快得吓人,不知是一路奔波,还是骤然得知江煦没有按约定时间出城。如今,她很有几日未曾做过那样的梦了。
可这些天,她仍是不甚安心,甚至有些寄希望于梦中能再给她一些警示。细细想来,从她决心找人帮忙,到一路出城,一切确实太过顺利,期间虽遭遇波折,可逃至平宿,亦是同样的顺遂。思及此,莳婉忽地有些发毛。
一种诡异的,被监视着微妙之感浮至心头。她左右动了动,有些躺不安稳,片刻,索性陡然起身,背起行囊,草草和店小二交代了两句,转身便走。
身后,掌柜见她出了门,忙去后院汇报。
客栈外,熹微光晕从檐角处漏下,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街上人烟稀少,莳婉带着帷帽,快步往前,心里的恐慌感越来越重,她不敢回头,只能一味朝着湖边去。
湖岸,船家们正在小憩,忽觉后颈一痛,昏了过去。亲卫将船只划得远了些,只停留一只在岸边。
待莳婉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幅奇怪的场景。湖水平静无波,笼罩着一股青灰色的雾气,薄雾迷蒙,模糊掉了湖面上的一切。
她心下警铃大作,迅速折返,往旁边的树丛去,可还没走几步,便骤然停下。
突有疾风掠过树梢,慈窣的响动,几乎是让莳婉立刻便回了神。稍远一些的地方,隐约有人靠近,伴着浅浅的马蹄声,须臾,一人一马现于眼前。
她逃亡路上的最大担忧,在此刻成真一一
江煦微微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赶来,燥热的夏日,男人的额角处满是细密的汗意,可当莳婉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时,却是顷刻被其中的冷然所震。深不见底,此刻,眼底翻涌着足矣毁灭一切的暴怒和狠戾,于熹微晨光下,在暗处窥探着她的一切,眼神几近将她活剥,带着股以往所不曾有过的赤视江煦端坐马背,骏马在他的控制下,几步上前,逼近莳婉,两人一马,距离在此时快速拉进。
几步之遥,马蹄声止。
莳婉缓缓仰头,只看见骏马高大的影子,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勉强镇定几分。
他的神情隐没在大片暗影中,叫她有些看不真切,距离她得知真相慌忙逃窜,至今也不过两日多,这么快的时间,江煦便寻着了她的踪迹,可见,这段日子的一切事宜,不过都是个骗局。
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套。
她逃得这般顺利,一路胆战心惊,不过都是眼前人蓄意的罢了。一切的努力,何其好笑。
这会儿,莳婉最后那一丝逃跑的心思也淡去了。跑不掉的,她想着,下意识扬起脸庞,看着江煦,脸上没有了以往假装出的温顺笑意,嗓音也是男人所陌生的冷静,“大王怎么来的这般快?"语调里甚至显出几分释然。
“平宿距离济川尚且有些距离,更何况一一“她像是自觉失言,话说一半骤然没了声音,而后抿着唇,沉默看他。
婉儿的衣裳都湿透了,哪怕经过人为烘干晾晒,却仍是能从中窥见她这几日的仓皇和狼狈。
但她的眸子极亮,琥珀色泽,宛如这世间最美的宝石,这样的美丽,理应被束之高阁,潜心藏匿的。
可此刻,却真真实实呈现在了江煦眼前。
明亮的,锐利的,甚至是有些刺目。
是了,这才是她。
她所有的小意讨好,甚至是……对他的承诺与情意,都是装的。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拨开雾里看花之感,眼下,江煦心里的那股虚无才仿佛落至实处,连带着被戏要的愤恨,一道扭缠,汇聚成临开口的话,“更何况一一”他补完了她的未尽之语,“本王如今合该越过徊河,直捣与突厥接壤的城池。”
而不是出现在平宿,出现在她面前。
以某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两人离得这般近,呼吸缠绕,恍若凌迟,莳婉心下煎熬,半响,承受不住这道控诉的视线,先一步避开了目光。
江煦见她躲闪,思及探子搜集到的新消息,语气有些讽刺,“本王该叫你什么?”
.……婉儿?“他话语里的笑意更甚,“一个假名字,一条烂带子,就以为真的能欺瞒过去?”
莳婉心下一惊,语速无意识放轻许多,“大王雄韬伟略,奴婢自愧不如。”她本以为面对死亡时,她会有很多话要说的,然此刻,却是几度嘴唇嗡动,而后紧闭不语。
几声虫鸣间,江煦依稀听见下首传来女子寂寥的嗓音,像是得知大局已定,满是死气,“奴婢恳求大王,看在这些日子里,奴婢兢兢业业的份上,留一她顿了下,方才继续,“留奴婢全尸。”
黑暗之中,江煦翻身下马,步步逼近,不过片刻,熟悉的炽热气息便再度萦绕,匀缓地落于耳畔,如毒蛇吐芯,轻轻地缠至她的耳垂,接着一路往上,他的声音像是淬了毒,“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