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干净布衣,双手满是老茧的妇人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入殿中,便被那庄严肃杀的气氛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皇帝的声音却在此时难得地温和了下来,仿佛春风化雪:“赵氏,莫怕。抬起头来,到朕的面前来。”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跪在地上,满脸不忿的官员,语气复又冰冷。
“你只需象在工坊里一样操作这台纺织机,让众位大人瞧瞧,他们眼中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末技与妇人,是如何为我大明创造财富,为这天下百姓织出衣穿的。”
那女工赵氏感受到皇帝语气中的鼓励与力量,深吸一口气,颤斗的身躯竟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她走到那台巨大的纺纱机前,眼中只剩下了这台熟悉的伙伴。
她先是熟练地检查了一下纱锭和传动绳,然后对着龙椅上的皇帝深深一福。
就在此时,皇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对着王承恩下的命令:
“刚才记下的那些人,不必等朝会结束了。即刻着禁军,就在这殿外剥去他们的官服,收缴他们的告身。着他们捶足顿胸也好,呼天抢地也罢,都与朕无关了。传朕旨意:此干人等,咆哮朝堂,非议君上,阻碍国之利器,即刻革除一切功名,打回原籍,子孙三代,不得科举,永不叙用!”
话音一落,整个皇极殿连呼吸都停滞了!
所有官员,无论方才是反对还是旁观,此刻都如坠冰窟,彻骨生寒——
御座上的这位年轻皇帝而任何阻挡在他面前的顽石,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得粉碎!
皇帝没再多言,只是做了一个开始的手势。
接下来,就是让所有在场之人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那女工赵氏,并不象寻常纺纱那般手忙脚乱。
她站姿沉稳,右手轻轻握住了机器右侧的一个大木轮摇柄,开始匀速转动。
“嗡嗡嗡——”
随着大轮的转动,通过一套精巧的绳索传动,那并排排列的四个小锭子竟同时开始高速旋转起来,发出整齐划一的嗡鸣声!
仅仅是这一手,就让一些懂行的人暗自心惊。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
女工的左手则操作着一个与机器主体相连的木制手柄。
她向后轻拉手柄,只见固定着四团粗纱棉卷的那个滑动木架,便顺着下方的滑轨,平稳地向后慢慢移动开来。
随着滑动架的后移,那四条粗纱被同时从棉卷中拉扯而出,在锭子的拈力下被神奇地拉长、拉细!
这还不是结束!
在拉长的过程中,那四个高速旋转的锭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同时对这四根被拉细的纤维进行着加拈,将松散的纤维拧成了结实而均匀的细纱!
一人,二手,驱动四锭,同时纺出四线!
此情此景,如同鬼神之工,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范畴!
待那纱线拉伸到合适的长度与细度,女工停止了后拉的动作,然后反向推动手柄,那纺好的四段雪白纱线,便被整整齐齐、不偏不倚地同时卷绕到了四个锭子之上。
然后她再次拉动滑动架,重复刚才的过程。
整个操作流程行云流水,一气嗬成,没有丝毫多馀的动作,只有机器稳定而高效的嗡鸣。
懂的都懂!
这下更炸了!
那些家中就有纺织产业的官员,此刻已经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
“天天哪!”
“这这新的纺织机,这还是我认知中的纺织机吗?”
“四个锭子同时纺纱这,这怎么可能!”
“一个人,干了,干了四个人的活儿啊!”
“不止!你看她操作何等轻松,纱线何等匀称!比老师傅纺的还好!这,这还得了?”
震撼,无与伦比的震撼!
如果说之前的封赏还只是价值观上的冲击,那么此刻亲眼所见的,则让每一个稍有脑子的官员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意味着棉纱的产量将暴增数倍!布匹的价格将大幅下降!原本的纺织格局将被彻底颠复!
意味着无穷无尽的财富和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看着百官们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帝的嘴角终于勾起了冷峻的笑意,他缓缓走下丹陛,来到那台仍在嗡嗡作响的纺纱机旁,伸手抚摸着那冰冷的机身,然后转身,面对着他满朝的文武,沉声说道:
“众卿看清楚了!这,就是你们平日里不屑一顾,称之为‘奇技淫巧’的东西,它的厉害之处!”
皇帝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振聋发聩。
“理论上,它的效率直接翻了四倍!即便考虑到女工操作的熟练度问题,一个熟练工的实际产量,也能轻松达到过去的三倍以上!”
“这意味着什么?”皇帝加重了语气,“这意味着,原本需要四个女工,甚至五六个女工才能完成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它所带来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它不仅仅是一项发明,更是一个预兆!一个向全天下预示着,一个以效率为内核的新时代,即将来临的预兆!”
皇帝的话说完,整个皇极殿依旧是一片沉寂。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震惊,而是因为发自灵魂的思考和畏惧。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正在被皇帝亲手缓缓推开!
许久,皇帝才回到龙椅之上,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再次扫视全场。
这一次,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朱由检看向礼部尚书:“温体仁。”
温体仁立刻出列:“臣在。”
“朕要将今日之事,布告天下!朕不仅要让天下匠人知道他们的荣耀,更要让天下读书人好好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温体仁心领神会,立刻叩首:“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