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任远舟拿过霍思明手中的病危通知书,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我相信你们的技术,取吧。”
护士迟疑地看着他:“你是谁?”
任远舟将签好字的病危通知书递到她手里:“我是她爱人。”
“手术中”三个字重新亮起红光,霍思明坐在任远舟身边,浑身冰冷:“你不怕吗?”
任远舟低着头,扣着自己的指甲:“我当然怕。”
指甲被撕开,露出柔软细嫩的甲床,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扣着:“我相信黎姜。”
他相信黎姜听到了那句“不要离开我”,也相信黎姜听出了那句话里的痛苦和哀求,也相信那样无所不能的黎姜,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被夺走生命。
从前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到了如今这样无助的时候,居然也开始双手合十地虔诚祈祷。他请求所有万能慈爱的神祇,不要带走他的爱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自己所珍视的一切,甚至是生命来交换。
他垂着脑袋,指尖抵着额头,任凭眼泪滑落,嘴唇翕动再三,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含混不清地反复着两个音节。
平安。
在重复了千万遍后,抢救室的门再度打开,任远舟看着医生并不算轻快的脸色,腿软到甚至没有力气站起身。
但好在不是最坏的消息:“患者的脑干似乎有从前手术留下的旧伤,因为失血性休克加重了脑神经的损伤。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如果患者一星期内还没有醒来的话,很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脑死亡。”
霍思明皱着眉应声,裴昱跟着一群护士,将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的黎姜转移到加护病房。
霍思明还在疑惑着为什么任远舟没有迎上来,转过头一看,任远舟已经歪着脑袋晕在长椅上,两行鼻血滴答地流个不止,将他脖颈间的绷带和胸前的一大片衣裳都染得殷红。
一个月后,任远舟的伤势渐好,虽还不能痊愈出院,但勉强已经能正常行走。
秦书鸿照例晚饭后来看他,任远舟喝了两口秦书鸿带来的粥,开口道:“对不住了,秦老师。”
秦书鸿正低头削着苹果:“闭嘴,趁我现在心情好,别提有的没的。”
任远舟捂着肋骨笑了笑:“你老拿话赌我干什么?还不许人说话了?”
秦书鸿拿着削好的苹果啃了一口,听得任远舟继续道:“我要宣布息影,正式退出演艺圈。”
秦书鸿恨不得把苹果砸在他头上:“你说什么?”
之前任远舟几次三番的隐晦提起,他都以为任远舟只是想要休息一段时间。三五个月也好,一年半载也罢,任远舟总不会真的决心放弃好不容易才闯出来的一番事业。
可是任远舟十分坚定地说:“我已经决定好了,秦老师。”
他喉咙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坎坷不平的疤痕,但是被利刃割断的喉管,却没有办法再复原。因此他说出口的声音,连他自己听来都十分陌生。
身体上的疼痛再剧烈,也总会有彻底烟消云散的一天,但是刻在心里的疮疤,不管什么时候回想起来,都是愈演愈烈地任意肆虐。
秦书鸿沉默地啃了半个苹果,然后开口道:“任远舟,你成天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是不是觉得国内的电影圈子没了你就转不了了?”
他直截了当得毫无避讳:“你还记得自己从前是为了什么拍电影的吗?你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位置,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全都忘了个干净是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情圣,你以为黎姜会因为你这样的行为而感动吗?”
任远舟默不作声,他垂着眸,秦书鸿看不清他的神态。
而任远舟越是这副样子,秦书鸿却恼火:“你看你现在这死出,黎姜要是醒了也能被你气死。”
任远舟闻言,抬起头,眼眶泛红:“抢救室外,医生递来病危通知书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笑道:“我当时在想的是,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黎姜可以平安无事,只要她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关,我不介意用我最珍贵的东西和老天做个交易。”
他顿了顿,看向秦书鸿:“她没有死在手术台上,是一场奇迹,因此我必须要信守诺言,用我最珍视的梦想,去换她的平安。”
他从前不信神,因为信了神,就要相信报应,而相信报应这样的无稽之谈,只会让他说话做事更加畏手畏脚,他害怕报应,所以不敢信。
在抢救室前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觉得无比难熬,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不信神,所以神果然没来,但是报应却如约而至,仿佛是为了惩罚他的自大和愚蠢。
他哑着嗓子开口:“我知道,黎姜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她比我还希望我能够实现我的梦想。但是我害怕,害怕我走得越远,得到的越多,老天就越要从我身边拿走什么。”
正如此时此刻,黎姜还躺在ICU里,沉睡不醒。
自从任远舟能够下床行走后,他每天都会在黎姜床边坐上好几个小时,什么也不做,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有时候把她冰冷的手,捧在脸颊边,絮絮叨叨地说上好长时间的话。
即使包括主治医师在内的所有人都告诉他,黎姜昏迷了太久,醒来的机会太过渺茫,但他还是坚信,只要他乞求黎姜平安的心足够诚恳,就一定会有奇迹发生。
于是他眼神坚定地看着秦书鸿:“我只想要黎姜平安,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过了半晌,秦书鸿啃完剩下半个苹果,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宋世成正在给《暗巷》做后期,准备明年二月送去柏林电影节,看能不能入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