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远离了那令人窒息的院落,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的郁结终于消散了一些。他抬头看了看天,薄雾已经开始散了,太阳的微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砖地上,留下点点光斑。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再也没有了方才的“犹豫”和“松动”,只剩下沉稳和决绝。
他站在街口,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清晨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街面上已经有了不少摊贩——卖早点的铺子前围满了人,掌柜的吆喝着“热乎的油饼、稀粥”;卖蔬菜的老农蹲在地上,面前摆着新鲜的青菜、萝卜,上面还沾着露水;还有卖针线、布料的摊贩,摊位前也围了几个妇人,正在挑挑拣拣。
他在找一个人——一个机灵、腿脚快、且与大哥相熟、值得信任的半大孩子。他需要一个人去给大哥传话,让大哥今日早点回家,同时,也能帮他留意家里的动静,若是那潘氏有什么异常,也好及时告诉他。
很快,他的目光锁定了一个正挎着篮子、沿街叫卖的瘦小身影——郓哥。
郓哥今年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瘦得像根竹竿,身上穿着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褂子,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手腕和脚踝。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用一根麻绳扎在脑后,脸上带着几分市井孩子特有的机灵,正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雪梨和鲜果,一边走一边吆喝:“卖梨嘞!新鲜的雪梨!刚从城外摘的,甜得很!还有鲜果,便宜卖嘞!”
武松对郓哥有点印象。上次他去紫石街巡逻,看到郓哥被几个地痞欺负,抢了他的梨,还是武松上前把地痞赶走,帮他把梨拿了回来。从那以后,郓哥见了他就格外恭敬,还时常给他送几个新鲜的梨。这孩子家境贫寒,爹娘死得早,就靠卖些时鲜果品补贴家用,也曾买过武大郎的炊饼,跟武大郎算是相熟——武大郎见他可怜,时常会多给一个炊饼,不收他的钱。
武松不再犹豫,快步上前。
郓哥正吆喝着,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他走来,抬头一看,竟是武都头!他顿时有些紧张,连忙停下脚步,把篮子往身后藏了藏,讷讷道:“武……武都头……您……您要买梨吗?我这梨可甜了,一文钱一个,便宜卖您。”
武松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避免吓到他:“郓哥,不用紧张。我不买梨,找你有事。”他左右看了看,指了指旁边一个僻静的巷子口,“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郓哥虽然疑惑,但见武松神色温和,不像是要为难他的样子,便点了点头,挎着篮子跟了过去。两人走到巷子口,这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在远处吆喝,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武松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郓哥,沉声问道:“郓哥,你可知我兄长武大,平日都在何处卖炊饼?”
郓哥连忙点头,眼神也变得认真起来:“知道,知道!大郎叔往常多在紫石街西头、狮子楼附近叫卖,那边人多,生意好些。他一般辰时过去,卖到未时才会回来,有时候生意好,会卖到申时。”他对武大郎的行踪很清楚,因为他时常会去狮子楼附近卖水果,总能看到武大郎。
武松点点头,对郓哥的回答很满意。他从怀中摸出几枚大钱——是他这个月的俸禄,用一块布包着,他特意留了几枚,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他把钱塞到郓哥手里,钱枚沉甸甸的,带着体温,郓哥捏在手里,顿时愣住了,连忙想把钱还回去:“武都头,您这是干啥?有话您尽管说,我不要您的钱!”
武松按住他的手,不让他把钱还回来,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却清晰地下达指令:“郓哥,这钱你拿着,是给你的辛苦费。你即刻去紫石街西头找我兄长,找到他后,你跟他说,就说我今日在县衙有急事,需要他帮忙处理,让他卖完手里的炊饼就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逗留。记住,一定要跟他说,是‘急事’,让他尽快回来,而且,不要让旁人知道,尤其是……不要让我家嫂嫂知道。”
他特意加重了“嫂嫂”两个字,郓哥虽然不完全明白内情,但从武松凝重的神色和刻意强调的语气中,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攥紧了手里的钱,钱枚硌得他手心发疼,却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他重重点头,眼神里满是认真:“都头放心!小的这就去!定把话带到!而且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大郎叔的娘子!”
说完,他挎紧篮子,把钱塞进怀里,用手按住,生怕掉了。他转身就像只灵活的兔子般,飞快地钻入人群,朝着紫石街方向奔去——他跑得很快,篮子里的梨都晃动起来,他却顾不上,只想着快点找到大郎叔,把武都头的话带到。
武松站在原地,看着郓哥远去的背影,直到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他才收回目光,目光深沉。这是他布下的第一步棋——让大哥早点回家,既能稳住那潘氏,又能让他有时间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他只盼郓哥脚程快些,能在午前找到大哥,将他劝回家中。
他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刀柄的麻绳磨得他手心发痒。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那潘氏心术不正,绝不会轻易放弃,肯定还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他必须尽快想清楚,该如何彻底解决这个祸患——是寻个由头,比如“不守妇道”,将她遣返原籍?还是等她自行暴露,让大哥彻底看清她的真面目,主动提出休妻?
武松眼中寒光一闪,若是那妇人真敢做出什么不堪之事,比如设计陷害他,或是对大哥不利,那就休怪他武二不顾情面了!他武松虽然重视礼法道义,但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谁要是敢伤害他的亲人,他绝不会放过!
他整理了一下公服,把衣襟拉平,又摸了摸腰间的刀鞘,确保佩刀系紧了。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转身向县衙走去。他的脚步沉稳有力,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仿佛昨夜那个被惊怒充斥的年轻人已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果决、令人生畏的打虎都头。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方才那刻意流露的、极其细微的“松动”,如同一滴落入滚油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