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一开口就能震得人耳朵嗡嗡响,能把天下的劲儿都聚起来;
得像曹操写《蒿里行》那样——“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能把人间的苦、百姓的难,实实在在写出来;还得有“念天地之悠悠”的阔气,站在天地间知道自己是谁,该干啥。
这不是瞎琢磨,是他憋了好久的“诗学革命”。他想拿这把刀,把文坛那层浮靡的皮给割了,让诗重新长出筋骨来。
他写的《感遇》诗,就是最好的例子。
除了“兰若生春夏,芊蔚何青青”,他还写过“苍苍丁零塞,今古缅荒途”——你读这句,眼前是不是就浮现出边塞的荒草、遍地的白骨?还有“贵人难得意,赏爱在须臾”,把官场里的冷暖,一句话就戳透了。
可这革命,哪儿那么好搞?长安的文人都说他“矫情”“装清高”,说他放着好好的漂亮诗不写,偏要写些“苦哈哈”的东西。连他的朋友都劝他:“子昂啊,别太拧了,顺着点潮流,日子好过些。”
他不顺着。他觉得诗就该像竹子,“修竹不受霜,青青常自保”,得有节,有骨,不能像藤蔓似的,缠在别人身上活。
后来他总算熬到了个正经官——右拾遗。这官不大,是个谏官,专门给皇帝提意见的。他当这个官的时候,跟个愣头青似的,有啥说啥。
武则天那会儿,地方官为了讨好她,到处抓“谋反”的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抓了就严刑拷打,屈打成招的人不计其数。
陈子昂看不过去,直接递了封《谏用刑书》,把事儿捅到了武则天面前。
他在奏疏里写:“臣闻之,圣人之理天下也,以仁为纲,以刑为纪……今陛下之政,虽尽善矣,然臣恐近日之刑,或未尽合于圣人之道也。”说白了就是:“陛下,您搞的这严刑峻法,不对,得改!”
武则天看完,啥也没说,就扫了他一眼。那眼神从他的头扫到脚。然后她把奏疏往案上一扔,挥了挥手:“退下吧。”
他从宫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刚落,朱雀大街的影子拉得老长,他踩着影子走,觉得浑身的劲儿都被抽干了。宫墙的红漆在暮色里显得发暗,他抬头看了看天,一群乌鸦从宫顶上飞过,“呱呱”地叫着,难听极了——那时候他才明白:有些话,不是你说对了,就有人听;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能做成。
没过多久,他就被“请”出了长安——武则天把他派去了荆楚,当个可有可无的小官。说白了,就是嫌他碍眼,把他打发走了。
坐船去荆楚的时候,江面宽得看不到边,水和天混在一块儿,灰茫茫的,连只鸟都看不见。船老大摇着橹,哼着楚地的小调,调子慢悠悠的,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愁。
陈子昂靠在船舷上,看着远处的山,那山在雾里若隐若现,像画儿似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这话他没说出口,心里却堵得慌。
他看见江边有个渔民,驾着小渔船,撒了好几次网,都空着手收上来。渔民蹲在船头,抓着头发叹气。他还看见江边的村落里,有个老妇人在哭,手里攥着件破衣裳,旁边的孩子饿得直哭——这就是他要守护的“大唐”?一边是宫里的歌舞升平,一边是百姓的颠沛流离;一边是文坛的浮靡虚华,一边是人间的满目疮痍。
这船越往南走,他离长安就越远,离想做的事也越远。一个想补文明裂缝的人,却被推到了裂缝外面,那种憋屈,比挨打还难受。
再后来,他就被流放到岭南了。那地方可不是好待的,瘴气裹着潮气,早上起来,整个村子都泡在雾里,衣服从来没干过,贴在身上,痒得人难受。脚底板磨出的泡破了又起,走一步疼一下,血把草鞋都染红了。
晚上住在驿站里,能听见远处的军鼓声,断断续续的,像在提醒他:边境还在打仗,大唐的麻烦还没断。他躺在硬板床上,摸出怀里的书,借着油灯的光看。那是本《诗经》,翻到《小雅·采薇》那页,纸都黄了。“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他小声念着,突然就红了眼。
“采薇”是啥?是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在首阳山采野菜充饥的故事。
他们守着自己的道义,宁可饿死也不妥协。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俩人,抱着点念想,却连念想都快抱不住了。以前他也想过“仰天大笑出门去”,现在呢?只能“念此私自愧,长歌怀采薇”——对着野菜叹气,对着黑夜发呆。
岭南的雨下得勤,一下就是好几天,房檐上的水滴答滴答的,跟敲木鱼似的。他病了,咳得厉害,有时候咳着咳着就吐出血来。驿站的小吏可怜他,给了他一碗姜汤,他捧着碗,手都在抖——这碗姜汤,比他在长安喝的任何山珍海味都暖,可暖得了身子,暖不了心。
等他终于能回四川老家的时候,人已经垮了。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走几步就得歇一会儿,咳嗽起来能把肺都咳出来。他母亲听说他要回来,提前半个月就站在村口等,看见他的时候,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一个劲地摸他的脸:“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可他没想到,家门口等着他的,除了母亲的眼泪,还有捕快的锁链。
抓他的是射洪县令段简,个贪得无厌的主儿。段简早就听说陈子昂家里是蜀地的富豪,有钱有地,就想敲诈他。先是派人去陈家,说要“借”五千缗钱,陈子昂不给——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贪官污吏。段简恼了,就找了个由头,说陈子昂“谋反”,派捕快把他锁进了大牢。
那牢里又潮又暗,墙缝里渗的水滴滴答答的,跟敲木鱼似的。地上铺着一层发霉的干草,闻着一股酸臭味。他蜷缩在干草堆上,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疼得他直冒冷汗。他怀里还揣着个铜制水甑——那是他母亲给他的,是家里传下来的物件,用来煮水喝的。水甑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是他小时候母亲教他认的,现在摸起来,还能想起母亲的手温。
有天夜里下雷雨,闪电把牢里照得跟白天似的,瞬间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