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042章
腊月的平旦,天还没有完全亮透,雪花扑在直棂窗上,又从窗牖落下去,寒意就这般散在外头,丝毫扑不进房中。
房中屋内烛火烧了一夜,已经燃尽,灰蒙蒙一片。但是地龙还在烧,发闷得热。
帘幔在起伏,晃了好几下,近床头的一处罗帐总算被揪住,现出四根攥握的手指。指头松开,五指成掌艰难地探出来歇在榻沿。很快,黄花梨木的榻沿上留下一小片水汽,是掌心的薄汗。
被褥外的凉意扑来,似久旱饮水,手背突起的青筋平复下去,五指放松下来,一只手柔弱无骨垂在帘帐外。
帘幔停止摆动,屋中静了下来,素指在虚空抓弹了一会,又在榻身做足状,“哒哒”来回爬了一段,握两下拳头确定恢复了力气和灵活。至此,帘帐中传出一记重重的呼气声,隐隐还带了三分恼怒。江瞻云仰躺在榻,总算将箍住她的男人推在了一旁。自初五在未央宫前殿他跃上高台护她致吐血昏迷,至今已是第八天,她等得煎熬,昨晚鬼使神差歇在了这处。
她躺下,测他脉搏是平稳的,摸他身子是有温度的。数日没休息,心定下来合眼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是寅时三刻,她记得很清楚。因为这是有早朝的日子,她需要起身的时辰。从十岁那年就养成了习惯,醒在这个时辰,若是逢五逢十,她便唤人盥洗;若是其他日子,她会再睡两刻钟。
这日虽无早朝,但她也不想睡了。成年男女同榻,还是少年相识,旧年夫妻,这样躺着一-她贴在他胸膛,他揽在她后腰,呼吸交缠在一起,纯粹是折磨她推了一下他,他往里松开些,她得了空隙正欲起身。脑海中灵光闪过,定睛看他。
这些日子,他明明都是仰躺的姿势,喂药都是一碗需备三碗,玉匙一点点喂下去,洒出大半,被动地吞咽。侍从给他擦身洗漱,他半点反应全无。这会,身子侧了过来,手也伸了出来,她推他,还知道翻身朝里躺去了。“你醒啦?"她心中雀跃,凑过去唤他。
不知是气息微弱还是依旧疲乏,他极低地“嗯"了声。“薛御河一一"她又确认了一遍。
这会他没有应声,但眉宇皱了皱,似不满被吵到。“我去传太医令。”
帘帐中太暗,除了隐约的轮廓,和他睁眼一瞬时长睫的颤动,她看不清他气色如何,神态如何,不知他哪里依旧难受,哪里是否恢复了些,只知道他翻身侧了过来,呼吸有些重,目光也有些飘忽。“等等我,太医令马上来。”
然而她的动作被的他声音止住,又低又轻,喑哑模糊。“……不要走。”
【服食鹤顶红后最显著的一个特征便是喉咙紧痛,哑声难言。】江瞻云想到这么一句话,却没有想是人久睡初醒之故,十中八九都会如此。
她尚且是侧身半伏的姿态,神思一晃滞了动作,便被一条臂膀搭来腰间,摸索着游移,过后腰、攀背脊、抚后脑,翻身上来。宽厚燥热的手掌稳稳托着她的头,发了劲的腿压住她双膝。
她有本能的怒意涌起,“放肆”两字滚在唇边又退下,实乃男人腿上力道又重一分,将她压实,臂膀也愈发遒劲,托住后脑的手伸过来抄住了她半边脑袋,将她往臂弯推去。仿佛他的手掌不够护住她,寸寸推进他怀抱才是最安全的。她一时竞分不清他在上还是在下,只觉上下都有他,左侧余光见到他抚脸的手,往右是他微侧过来严实的胸膛,她枕在他臂膀上,又被他身躯覆压,哪里都是他的。
风声在外,冬雪在外,地龙闷热的气息在外,帘帐涌动扰人的声响在外,这世间万物想要叨扰她,都得先过他身。
贴得太紧,隔着薄薄中衣,又仿佛太远。
江瞻云勉强曲起了小腿,挣开一点空隙,却听他又道一声"不要走”。这人会错了意,她已经摸上他中衣左衽的手就要抽开衽带,笑着想哄他说“我不走",人却已经低了头埋入她肩窝。将那一点能解衽的距离又逼近了,贴得密不可分。“让我抱抱你,抱一抱就成。”
他闷在她胸膛一侧,话语含糊,嗓音发紧又发颤。腾出一只手挤入她胸口,毫无章法地摸索,这处抚过,身子便上来压住,那处要去查验,胸膛也只肯留出一点间隙,容自己的手触碰,又赶紧贴上……江瞻云念他初临战场,章法不济,忍了,却闻他道,“是不是很疼?”这……
倒也不至于。
但按照你这幅毫无技巧的蛮力!
“你那样怕疼………
他始终没有抬头,闷声闷气又道出一句,最后那只手搂去了她面庞,抚摸她脑袋,人往上挪了些,将她完整按入了怀里。本就昏沉一片,如今更是不辨五指。
他的身子滚烫,呼吸却平平稳稳,零碎的话也没了,周遭静下来,只余他一点愈发酣沉的呼吸声。
江瞻云缓了片刻,意识到这人睡了过去。
不对,是压根没醒透。
他……江瞻云捂上胸前的伤口,笑了笑,发顶蹭过他下颌,“不疼了。”外头风雪不止,难得浮生半日,她想再睡会的。但熟睡的男人身子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唤了两声不得他应,又不忍扰醒他,只好提着气一点点挪开他。足足一刻钟,逼出一身汗,总算将人从身上轻轻缓缓地推了下去。许是骤然的分开,他的手还在榻间摸索。
江瞻云醒了,就没有再躺回去的习惯,伸手欲入他掌心,顿了顿,给他将被衾掖好,往他手里塞了个被角。
外头微光渐起,雪已经下得很厚,江瞻云在一楼的偏殿更衣理妆,吩咐侍女送套新的衣袍给薛壑。
“驸马今日醒了吗?”
文恬前两日闻讯,未待江瞻云派人去接,便骑着雪鸿冒雪从上林苑赶了回来。如今寸步不离地侍奉左右。连梳妆这等早已无需她经手的活,也丝毫不给旁人机会,非要自个亲来。这会眼见派送衣衫前去,顿时心中欢喜。“驸马?"江瞻云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卷竹简上,是昨晚庐江送来的那卷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