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三十章
安娜站在镜子前，屏住了呼吸。
她是个美丽的姑娘，她从不怀疑这一点。
昔日在圣彼得堡的沙龙里，情人也曾在炽热的诗行里这般赞美她一一拥有“金子般的茂密卷发”眼眸似“希腊神话中宁芙仙女的深邃湖泊”，唇瓣如“初熟的红苹果般饱满诱人"。
然而，此刻镜中映出的身着旗袍的身影，却是一种安娜从未想象过、也从未被定义的美丽。
镜中的女人一袭极为耀眼的正红色杭纺旗袍，高档丝绸光泽流转如水。其上用细细的金线,以繁复精巧的苏绣工艺，绣满了盛放的牡丹与缠绵的枝蔓纹样，华贵却不显俗艳。
高耸及颌的立领紧密而服帖地环抱着她纤长的脖颈，衬得她肌肤胜雪，天鹅一般优雅矜贵。
旗袍的剪裁堪称绝妙，如同第二层肌肤般,无比精准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曲线一一从纤细脆弱的锁骨，到不盈一握的腰肢,再顺着丰润的髋骨流畅地向下延伸，最后在小腿处，以一道路线优美的侧开衩戛然而止，平添了无限遐思。安娜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直白地审视过自己的身体。那些总是被繁复蓬裙、坚硬鲸骨束腰和厚重裙撑所掩盖的天然曲线，此刻竞被这种极致的东方剪裁勾勒得淋漓尽致，展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雕塑般的性感。
“我的上帝啊！”瓦罗娜已经忍不住惊呼出声，湛蓝的眼睛瞪得溜圆，“不用忍受那该死的束腰！你的腰……竞然看起来这么纤细,这么自然！”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羡慕。
安娜的思绪瞬间飘回了那些被华丽服饰束缚的日子。为了在舞会上成为焦点，她不得不忍受束腰将肋骨挤压变形的痛苦，沉重的裙撑像牢笼般束缚着她的步伐，无数次，她在闷热的宴会厅里感到窒息，几乎要晕厥过去。
她总是安慰自己：这是美丽的代价。
可现在，她站在这里，无需付出任何痛苦的代价，便如同被艺术大师精心雕琢出的女神像，每一道曲线都散发着自信而健康的性感魅力。她兴奋得几乎战栗。
她在镜前轻盈地转动身体，变换着姿势，痴迷地欣赏着每一个角度。每当她微微移动，红色面料便会若隐若现地展露她纤细白皙的小腿线条，这种含蓄的性感，带着一种婉约的东方风情，瞬间俘虏了她。镜子里的女人有着沙漏般完美性感迷人的身材，她敢说，哪怕是美国如今最出彩的女演员，都不如她身段窈窕，婀娜多姿。“这……这简直是上帝借人类之手完成的完美设计！”她墨绿色的眼眸因兴奋而闪闪发光，最终，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像一阵红色的旋风般转过身，热情地张开双臂抱住了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女裁缝陈阿妹，“Tbl HaBepHAkaBeAbMa!（你绝对是女巫！）”她语调雀跃，激动地说着俄语，“你竞然有魔力让我变得如此迷人！天啊！我敢发誓，我将会成为晚宴上最耀眼的存在！”陈阿妹彻底僵住了，身体硬得像块木头。
她这辈子从没被一个金发碧眼、还露着胳膊小腿的洋女人这么热情地抱过，耳边叽里呱啦的鸟语更是让她头晕目眩，只得慌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始终含笑不语的江明熙。
“陈师傅，她是在感谢你。"江明熙这几日恶补的简单俄语此刻派上了用场，她微笑着充当起临时翻译，“她夸你手艺有魔力，能让她这么漂亮。”陈阿妹听得瞪大了眼睛，脸颊臊得通红。
老天爷啊。
这洋婆娘露着白花花的胳膊和小腿，走起路来胸脯子屁股蛋子都跟着颤，她看一眼都害臊，她竟然还能高兴成这样！瓦罗娜的目光却早已像被磁石吸住般，牢牢黏在安娜身上的旗袍上，她迫不及待地转向江明熙，“明，这样一件旗袍，需要多少钱？”一匹杭纺市价66银元，两匹杭纺差不多能做七身旗袍，加上裁缝的手工费，一身旗袍的成本价就要22大洋了。
于是江明熙笑眯眯地在成本价的基础上翻了两番，“60大洋，四舍五入，差不多相当于29美金。”
安娜和瓦罗娜几乎同时扭过头，异口同声地惊呼，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So cheap！（这么便宜！）”这下轮到江明熙惊讶地挑起了眉毛，他用英语反问：“便宜吗？”安娜收敛了惊讶，认真地用她那种经过严格训练、几乎听不出口音的流利英语解释道：“29美元，差不多是一个普通美国工人一个月的薪水。但对于曼哈顿或者长岛的富太太们来说，这可能只是一瓶上好香槟，或者一双蕾丝手套的价格。”
江明熙瞬间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光彩。她随即切换回尚显生涩但足以达意的俄语：“我明白了。我们这次要去的是使馆区的宴会，潜在的客人都是各国使节和富商的夫人。对她们而言，29美元的裙子，恐怕不是昂贵，而是…过于廉价了，会显得不够档次。”安娜再次惊讶地望向江明熙，绿眼睛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尽管早知道江拥有惊人的语言天赋，但短短一周多，他的俄语竞然已经从单词蹦跳进步到能如此流畅地表达复杂观点！“那么，依二位之见，"江明熙虚心请教，目光真诚地看向两位显然更了解西方奢侈品的女士，“我们应该如何定价呢？”瓦罗娜将目光投给了安娜，笑着说：“对于这个问题，我想安娜比我更有发言权。”
安娜几乎没有思索，一连串奢侈品牌的名字便流畅地从她唇间吐出，如数家珍。
然而，列举这些名字时，她眼底的光芒却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语气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与自嘲：“这些巴黎或者纽约的顶级定制沙龙，一件重工刺绣的丝绸礼服，均价通常在100到300美元之间。”江明熙面色如常，仿佛没有察觉她瞬间低落的情绪，只是唇角笑意加深，从容接话：“你的信息真是太有帮助了，安娜。我想，我们"牡丹亭（Peony Pavion）'系列的旗袍，定价188美元会是一个非常合适的数字。”安娜眼里的忧郁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