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炉!”
他没有再多看陈明一眼,转身冲着徒弟们一声爆喝,整个锻工车间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一块标准的45号钢板被送入了熊熊燃烧的锻造炉中,很快就被烧得通体透亮。
“老王,这……这怎么打?”
李卫国看着那块钢板,心里还是没底。
王大锤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只是用火钳夹住钢板的一角,精准地放在了蒸汽锤下方的铁砧上。
“打边上,三公分,给我压薄了!”
他冲着蒸汽锤的操作手喊道。
“好嘞,王师傅!”
“哐!”
“哐!”
“哐!”
火星四溅。
然而,问题很快就出现了。
被锤击的部分确实变薄了,但整块钢板也因为局部受热和锻打,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扭曲和翘边。
就像一张平整的纸,被水浸湿了一角,变得皱皱巴巴。
“停!”
王大锤只打了不到十锤,就立刻叫停。
他用火钳夹起那块已经初显废品模样的钢板,脸色阴沉得像是淬火失败的劣铁。
“小子,你来看!”
他将滚烫的钢板往地上一扔,用脚尖指着。
“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说的‘变截面’!”
“这玩意儿别说装车了,连放平都做不到!”
“钢材受热不均,受力不均,它自己就拧巴了!这是铁的脾气!你懂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胸中的一口恶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周围的锻工们也都围了上来,看着地上那块扭曲的钢板,纷纷摇头。
“王师傅说得对,这活儿就没法干。”
“是啊,要薄就得一起薄,要厚就得一起厚,哪有这么搞的。”
李卫国脸上一阵发白,心凉了半截。
林雪也紧张地看着陈明,她虽然相信陈明的理论,但眼前这残酷的现实,让她也不禁开始怀疑。
陈明却异常平静,他甚至都没有多看那块废品一眼。
“王师傅,我从没想过要用锤子来解决这个问题。”
“什么?”
王大锤一愣。
“不用锤子,你还想用牙咬不成?”
“我说了,理论和实践要结合。”
陈明不急不缓地说道。
“锻打,是塑性成型,适合整体塑形。”
“但我们要做的,是局部精确减薄,这需要的是切削加工。”
“切削加工?”
王大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词他懂,就是车床、铣床那些玩意儿。
“你的意思是,把多余的料,给硬生生磨掉?”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对。”
陈明点头。
“胡闹!”
王大锤气得笑了起来。
“一块好好的钢板,你把上面一层给磨成铁屑?那是败家子才干的事!”
“我们锻工,讲究的是把钢材锤炼成型,让里面的纹路顺着劲儿走,越打越结实!”
“你倒好,直接给它削掉一层皮!这是糟蹋东西!”
这番话,代表了锻造与机加两种工艺理念最根本的冲突。
一个是千锤百炼,一个是精雕细琢。
“王师傅,如果我能用最少的废料,加工出最精确的形状呢?您还觉得是糟蹋吗?”
陈明反问道。
“最少的废料?”
王大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铣床一开,那铁屑跟下雪似的,你能控制得住?”
“能。”
陈明说着,转向一直安静地捧着图纸的林雪。
“林雪同志,把那套工装的图纸,拿给王师傅看看。”
“工装?”
李卫国和王大锤同时一愣。
林雪立刻从图纸夹里,抽出了另一套完全不同的图纸。
这套图纸上没有弹簧,而是一个结构看起来有些古怪的、由底板、滑块、靠模和压板组成的金属架子。
“这是什么?”
王大锤疑惑地接了过来。
“一种专用的工装夹具。”
陈明指着图纸解释道。
“王师傅,您看,这是底座,可以固定在铣床的工作台上。”
“这几块是压板,用来把我们的钢板弹簧毛坯,牢牢地固定住。”
“最关键的,是这个。”
陈明指向图纸上一个拥有优美弧线的零件。
“这叫‘靠模’,它的弧线,就是我们弹簧变截面所需要的那条完美曲线。”
“加工的时候,我们让铣床的刀具,贴着这个‘靠模’的轮廓走。”
“靠模高,刀具就高,切得就浅。”
“靠模低,刀具就低,切得就深。”
“这样一来,刀具走过一遍,就能在钢板上,完美地复制出靠模的曲线,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这叫,仿形铣削。”
陈明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小锤,敲在了王大锤的心坎上。
仿形铣削!
王大锤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当然知道这个词,这是高精尖的加工技术,通常用来加工飞机零件或者精密模具,他只在外国专家的技术手册上见过示意图。
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设计出了一套简易的、能在这破旧车间里实现的仿形加工工装!
“这……这能行?”
李卫国凑了过来,看着那精巧的设计,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理论上,完全可行。”
林雪在一旁补充道,眼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
“只要这套工装的刚度和精度足够,就能实现精确加工。”
王大锤沉默了。
他盯着图纸,看了足足有三分钟。
车间里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