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料!”
一块经过初步锻打和退火处理的45号钢板被几个壮汉合力抬上工作台,再由王大锤亲自校准,用T型螺栓压得严严实实。
“小子,看好了!”
王大锤冲着不远处的陈明喊了一声,眼神里带着一丝挑衅,更多的却是一种藏不住的兴奋。
他亲自转动着手轮,控制着飞速旋转的铣刀,缓缓地靠近那块泛着青黑色光泽的钢板。
“滋——”
刺耳的金属切削声响起,但并不尖锐,反而带着一种沉稳的节奏。
林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从切削速度到进刀深度,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数据。
王大锤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他那双习惯了挥舞重锤的大手,此刻在操作手轮时,却稳定得如同磐石。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刀具传来的每一丝震动,能从切削的声音中判断出刀刃的状态。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力量与精度完美结合的奇妙感觉。
当铣刀走完最后一个行程,缓缓退开时,第一片“变截面”钢板弹簧的雏形,终于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它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中间厚实,两端轻薄,那道由厚到薄的过渡,平滑得如同少女的肩线,闪烁着金属独有的冷峻光泽。
“成了……”
一个年轻的锻工忍不住喃喃自-语。
“真……真给铣出来了……”
王大锤关掉机床,用手套掸去上面的铁屑,粗糙的手指在那光滑的曲面上反复摩挲,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哼,样子货倒是做得不赖。”
他嘴上依旧不饶人,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内心的震撼。
他转头看向陈明,沉声问道。
“接下来呢?是不是该拿去让你那些小钢珠捶打了?”
陈明微笑着点点头。
“对,王师傅,接下来,就该使用喷丸了。”
热处理车间里,刘师傅早已带着人,将那台简易的喷丸装置调试完毕。
一个用铁皮焊成的半封闭箱体,正对着箱口的,是一个连接着高压气管的喷嘴,下方则是一个装着满满一筐亮晶晶钢珠的漏斗。
当第一片加工好的弹簧片被送过来时,刘师傅激动得满脸放光。
“陈明同志,就等您了!”
“开始吧。”
陈明下令。
一个工人拉开漏斗的阀门,无数细小的钢珠立刻顺着管道滑落,被高压气流卷挟着,从喷嘴中猛烈地喷射而出。
“唰——!”
如同暴雨倾泻,又像是密集的沙尘暴。
无数钢珠形成一道灰色的、高速移动的扇面,狠狠地撞击在钢板弹簧的表面。
“叮叮当当……”
清脆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在封闭的箱体内回响,听起来竟有几分悦耳。
林雪好奇地透过观察窗向里看去,只见弹簧片那原本光亮的表面,在钢珠的轰击下,迅速变成了一种均匀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亚光灰色。
“陈明同志,这就是你说的‘残余压应力层’吗?”
她回头问道,眼中闪烁着求知的光。
“没错。”
陈明解释道。
“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它皮肤的变化,但它的骨骼,已经在这千万次的锤炼中,变得无比坚韧了。”
经过喷丸强化,又完成了最终低温回火的弹簧片,终于被送到了总装车间。
与此同时,由技术攻关小组按照新图纸试制出的第一根曲轴,也已经通过了全部的检测,被小心翼翼地运了过来。
总装车间里,一具崭新的嘎斯51底盘大梁,正静静地停放在工位上,像一具等待被赋予灵魂的骨架。
周围围满了工人,他们看着那些被单独放置、用红布盖着的“新零件”,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敬畏,还有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
“都听说了吗?这就是陈明同志搞出来的新玩意儿!”
“那个就是用普通碳钢做的弹簧片?看着比原来那个还精神呢!”
“还有那个曲轴,听机加车间的人说,比原来的轻了老大一圈,但强度一点没减!”
李卫国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都看什么看!开工!”
他的声音洪亮,却掩不住其中的一丝颤抖。
“今天,我们就要把咱们厂自己造的‘筋骨’和‘心脏’,装到这副身子上!”
“我告诉你们,每一个螺栓,都给我拧紧了!这上面不光有你们的汗水,还有咱们华夏汽车工人的志气!”
“是!”
工人们齐声应和,声震屋瓦。
装配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李卫国亲自监工,戴着老花镜,拿着扭力扳手,检查着每一个关键部位的螺栓。
王大锤和刘师傅也破天荒地留在了现场,他们一个盯着自己亲手“雕刻”出来的弹簧片,一个看着自己“造”出来的钢珠发挥作用后的成品,表情严肃又自豪。
陈明则站在全局的角度,不断提醒着工人们注意装配的细节。
“前悬挂的钢板弹簧座,定位销要对准,左右高低差不能超过一毫米。”
“后桥的U型螺栓,必须对角交替拧紧,保证钢板弹簧均匀受力。”
“发动机吊装的时候,曲轴前端和变速箱输入轴的同轴度,一定要用百分表校准!”
他的每一句指令,都清晰、准确,不容置疑。
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仿佛不是在装配一辆卡车,而是在创造一件艺术品。
当最后一片变截面钢板弹簧被安装到位,当那根凝聚了无数智慧的曲轴随着发动机主体被稳稳地安放在大梁上时,整个车间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眼前这个初具雏形的底盘总成。
它静静地矗立着,黑色的车漆在灯光下闪烁着沉稳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