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陈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投入冰湖的烙铁,瞬间刺破了死寂。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尘土,转过身。
预想中,他会看到一群正在分析问题、寻找原因的战友。
可他看到的,是一张张灰败的脸,一双双熄灭了火焰的眼睛。
王大锤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插在头发里。
刘师傅靠在铁架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反复咀嚼着“失败”这两个字。
李卫国蹲在地上,一根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却浑然不觉,
就连一向沉稳的孙教授,也只是扶着眼镜,一遍遍地摇头,嘴里喃喃着“不应该啊,这不符合物理规律啊……”
他们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死寂的、被彻底击垮的绝望。
陈明的胸口,猛地窜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股火,比锻造炉的烈焰更灼人,比淬火的冰水更刺骨。
他不是气那块被打穿的钢板。
他气的是眼前这群人!
这群刚刚在庆功宴上拍着胸脯,喊着要为国家造武器的男人!
“玛德!”
一声粗口,毫无征兆地从陈明口中爆出。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猛地一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陈明。
眼前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和温和,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怒火。
“都他妈看我干什么?”
陈明走到王大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块钢板被打穿了,你就这副德行了?”
“你那双能把铁玩出花儿来的手呢?”
“你那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劲儿呢?”
“被这颗小小的子弹,连着你的胆子一块儿打没了?!”
王大锤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明又转向刘师傅。
“还有你,刘师傅!”
“把钢淬成玻璃,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失败一次,你就觉得天塌下来了?”
“你烧了一辈子火,难道就没烧废过一块料?!”
刘师傅的嘴唇哆嗦着,羞愧地低下了头。
陈明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李卫国身上。
“李科长,你蹲在地上干什么?找蚂蚁吗?”
“我们的敌人,是子弹,是坦克,是飞机大炮!”
“不是他妈的一块被打穿的钢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钢针,狠狠地刺进每个人的心脏。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一个个垂头丧气,跟斗败的公鸡一样!”
“就因为一次失败!仅仅一次!”
“你们的腰杆呢?”
“你们的骨气呢?”
“全都被人打断了吗?!”
他一脚踢在一块石头上,石头飞出去,撞在远处的铁靶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也震得所有人心里一颤。
“我告诉你们,这块钢板为什么会被打穿!”
陈明指着那块失败的样品,声音冷得像冰。
“因为我们的第一层‘玻璃钢’,硬度是够了,但厚度不够!”
“它没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没能在第一时间,把那颗高速旋转的弹头给彻底磕碎!”
“它只是在弹头上啃掉了一小块,弹头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带着巨大的动能,轻而易举地撕碎了我们后面所有的防御!”
“解决方案呢?”
“简单得就像一加一等于二!”
“把第一层的厚度增加!或者,在它后面再加一层同样处理的薄钢板!”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你们但凡有一个人,肯动动脑子,而不是坐在这里等死,都能想明白!”
“可你们呢?!”
陈明环视众人,眼神里的失望,比愤怒更伤人。
“你们没有。”
“你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解决问题,是放弃。”
“你们在怀疑自己,怀疑理论,怀疑这个项目!”
“我看,现在最需要解决的,根本不是这块钢板的问题!”
他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而冷酷。
“是你们这群人的思想问题!”
“是一颗能不能接受失败的心!”
他看着赵兴国,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厂长,通知下去。”
“今天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孙教授,包括三位老师傅!”
“明天天亮之前,每个人,给我交一份两千字的检讨上来!”
“什么?!”
所有人都懵了。
写检讨?还是两千字?
“检讨的主题,不是分析技术上的失败!”
“而是给我好好地想一想!”
“你们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
“你们的脊梁骨,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写不完,写不深刻的,就他妈别来上班了!743厂,不需要连失败都接受不了的懦夫!”
说完,陈明不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山下走去。
只留下身后一群人,在山风中,目瞪口呆,面红耳赤。
靶场上,只剩下风声,和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林雪看着陈明那决然而去的背影,心里一紧。
她抓起自己的记录本,也顾不上跟任何人打招呼,快步追了上去。
林雪一路小跑,终于在下山的小路上追上了他。
“您……您别生气了。”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白皙的脸颊上透出一丝红晕。
“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