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
整整七天七夜。
这间被命名为“作战指挥室”的屋子,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高速运转的独立世界。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烟草味、石墨粉尘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气息。
地上,废弃的草稿纸堆积如山。
二十多名绘图员,加上李卫国、王大锤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全都挤在这间屋子里。
他们像一群围着祭坛的信徒,目光狂热地盯着那张铺满了整张巨大桌面的绘图纸。
“发动机怠速时,会产生一个高频的纵向剪切力,大约三百公斤。”王浩扶了扶油腻的眼镜,报出一个刚刚算出的数据。
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模样,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车轮从半米高的台阶上落下,悬挂摆臂传回来的瞬间冲击力,峰值能超过十五吨!”王大锤瓮声瓮气地补充,这个数据,是他用最原始的杠杆和重物,硬生生砸出来的。
“两个力,方向不同,频率不同,但会在这里交汇。”陈明用红色的铅笔,在那个节点上画了一个圈,像一个醒目的靶心。
“李师傅,我在这里设计的加强筋,你觉得用铸造的,能不能扛住?”
李卫国凑上前,他盯着那复杂的结构,摇了摇头。
“不行。铸造件有脆性,这种高频震动加上瞬间冲击,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微观裂纹。”
“那用锻打的呢?”陈明又看向王大锤。
王大锤也摇了摇头。
“这结构太复杂,我没法保证每一处的金属流线都顺着力走。有死角,就是软肋。”
“那就改。”陈明没有丝毫犹豫,他拿起橡皮,擦掉了原来的设计。
“我们用两块简单的锻造加强板,呈九十度角,用焊接的方式组合起来。把力,分解掉。”
他拿起铅笔,在图纸上飞快地画出新的结构。
林雪立刻会意,拿起另一支笔,在旁边的材料清单和工艺说明上,进行同步修改。
她的动作精准而迅速,仿佛成了陈明大脑的延伸。
这七天,所有人都是这样度过的。
一个问题被提出。
两种甚至三种方案被设计出来。
无数次的计算、争论、推翻、再重建。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工程师或工人。
他们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共同心跳的大脑。
陈明是中枢,而其他人,是各自领域的神经元,提供着最真实的数据和反馈。
这张图纸,不再是一张简单的工程蓝图。
它是这个团队用智慧、经验和无数个不眠之夜,共同推演出的一篇关于钢铁与力量的战争史诗。
“最后一条线了。”
林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握着笔的手,因为极度的疲惫和兴奋,正在微微发抖。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屋子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春蚕在吐丝,也像利刃在切割。
当林雪画完最后一个尺寸标注,放下手中的铅笔时,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成了。
那张巨大的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数字和符号,构成了一具钢铁巨兽的完整骨架。
它充满了力量感,每一个结构,每一道焊缝,都闪烁着理性的、冰冷而残酷的美。
“我的娘啊……”
王大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这比我这辈子打过的所有铁加起来,都他娘的累。”
李卫国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烟雾都带着一股解脱的味道。
“我这双老眼,算是开了。”
孙教授摘下眼镜,揉着酸涩的眼睛,脸上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系统工程……这就是真正的系统工程啊。”
赵兴国看着那张图纸,又看了看眼前这群形容枯槁,眼神却亮得吓人的部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同志们!”
他刚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年轻的机要员,连门都忘了敲,像一头受惊的鹿一样冲了进来,他的脸色惨白,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电报纸。
“赵……赵厂长!”
他的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变了调。
“部里和军区联合下发的,特急电令!”
屋子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轻松气氛,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赵兴国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上前,一把抢过了那张电报。
只看了一眼,他的手,便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怎么了,老赵?”李卫国察觉到不对,紧张地问道。
赵兴国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众人,嘴唇翕动了几下,才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因……因前线战事需要……”
“‘铁砧’项目,必须提前。”
“命令743厂,在三十天内,完成首台样车的全部总装工作,并进入实弹测试阶段。”
三十天。
这两个字,像两颗大口径的穿甲弹,瞬间击穿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李卫国手里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王大锤刚刚掏出的香烟,从指间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三十天?!”孙教授第一个失声喊了出来,他的声音尖锐得变了形。
“这不可能!”
他冲到那张巨大的图纸前,用颤抖的手指在上面划着。
“光是这套扭杆悬挂的加工、装配和调试,按照我们最乐观的估计,就需要至少四十天!”
“还有强化后的发动机,还有全新的车体焊接!三十天,我们连零件都凑不齐!”
“这是命令。”赵兴国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