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粘稠得像是凝固的石油,将陈明的意识包裹、拖拽、然后缓缓下沉。
他想挣扎,四肢却像是灌满了铅,每一次抬手,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光,甚至没有时间的概念。
他知道自己必须回去。
十字加强梁的铸造方案还停留在纸上。
高频感应淬火的电源还没有影子。
那套能救命的车内通话系统,还只是一张草图。
还有……林雪。
他答应过她,要一起去看更远的风景。
一个个念头,像一个个沉重的铁锚,拽着他,不让他彻底沉入这片虚无的深渊。
可他太累了。
那座储存在他脑海里的,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庞大知识库,形成了一座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山。每一个公式,每一个结构,都在嘲笑着这个时代的贫瘠。
每一个方案,每一次优化,都在榨干他最后一丝心力。
他像一个孤独的盗火者,怀揣着足以照亮整个时代的火焰,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片没有氧气的真空里。
火焰,正在他怀中,一点点地,熄灭。
就在他即将放弃,任由自己沉入那片永恒的寂静时。
一个声音。
一个无比清晰,又无比遥远的声音,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黑暗,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耳中。“陈明。”
是谁?
是谁在叫我?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片粘稠的黑暗,仿佛变成了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剥夺了他最后一点空气。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感觉自己正在下沉,穿过冰冷的海水,坠向漆黑的海底。
周围,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幻象。
是王大锤那张被炉火映得通红的脸,他正抡着大锤。
是李卫国夹着香烟,愁眉不展地盯着一张图纸。
是孙教授扶着眼镜,一遍遍地推算着公式。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条沉重的锁链,缠绕在他的身上,加速着他的下沉。
“陈明。”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更近了,也更温柔了。
像一缕阳光,艰难地,穿透了千米之下的深海。
他努力地,想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只手。
一只纤细、白皙,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的手,从那遥远的光源处,伸了下来,穿透了层层冰冷的海水,向他抓来。
“回来。”
林雪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
他看着那只手,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两只手,在虚无的黑暗中,握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所有的窒息感,所有的沉重,都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空旷的、被星光笼罩的山坡上,脚下,是743厂那片熟悉的、亮着灯火的厂房。而林雪,就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明的声音干涩,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境。
“我来找你啊。”林雪的回答,理所当然。
“找我?”
“对啊,”她歪了歪头,那双总是清澈的眼睛里,此刻带着一丝心疼,“你一个人,在这里迷路了。”陈明的心,轻轻一颤。
“我没迷路。”他下意识地反驳,“我知道路在哪里,只是……只是走得有点累。”
“我知道你累。”林雪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站着,看着山下的灯火。
“陈明,你知道吗?我以前总觉得,你像一个神仙。”
“什么?”
“真的。”林雪的语气很认真,“你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难题到你手里,都变得很简单。你就像故事里那种,挥一挥手,就能变出金山银山的神仙。”
“我不是神仙。”陈明说。
“我知道。”林雪笑了,那笑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因为我看到,神仙的手,也会抖。”
“我看到,神仙的眼睛里,也会有我们看不懂的疲惫。”
“我看到,神仙也会逞强,会把所有的重量,都自己一个人扛着,然后,把自己累倒。”
陈明沉默了。
他发现,在这个姑娘面前,他所有的伪装,都无所遁形。
“我只是……怕自己不够快。”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我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而这个时代能给我的东西,又太少了。”
“我怕我还没来得及把它们都造出来,战争就来了,机会就错过了。”
“我怕因为我的慢,会让更多像张铁山那样的战士,牺牲在不该牺牲的地方。”
“所以你就不睡觉,不吃饭,把自己当成一台机器来用吗?”林雪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关心。
“你不是机器,陈明。你也是人,你也会累,会生病,会倒下。”
“你倒下了,谁来带着我们继续往前走?”
陈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我们都知道你很厉害。”林雪的声音,变得无比轻柔,像山顶的夜风。
“但我们相信的,不只是你脑子里的那些图纸和知识。”
“我们相信的,是那个会在靶场上为了我们的懈怠而发火的陈总工。”
“是那个会为了一个战士的几句话,就毫不犹豫地推翻自己所有设计的陈总工。”
“是那个会告诉我们,人比机器更重要的,陈明。”
“我们相信的,是你这个人。”
她伸出手,轻轻地,拉住了陈明的手。
那触感,温暖而真实。
“所以,别再一个人扛着了,好吗?”
“我们都在。”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