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感觉自己被活埋了。
不是埋在土里。
是埋在了一座由五年失败堆砌而成的,纸张的坟墓里。
每一份档案,都像一块冰冷的墓碑,上面用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据,篆刻着一个个顶级专家的墓志铭。他那座引以为傲的,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庞大知识库,在这些最基础的,如同天堑般的工业壁垒面前,像一个被卸掉了所有武器的士兵,赤手空拳,无能为力。
夜,越来越深。
窗外的世界早已沉入寂静,只有那盏孤零零的台灯,将他被档案包围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拉长,像一个被困在囚笼里的,孤独的魂。
他拿起一份关于耐压壳体钢的报告。
【……在模拟深海三百米低温高压环境下,对HY-80-12批次钢板进行10G量级,20赫兹频率的疲劳冲击测试,第17次冲击时,发生典型的脆性解理断裂…】
他脑海里瞬间闪过十几种解决方案。
控轧控冷工艺,加入微量稀土元素细化晶粒,采用真空电弧重熔技术……
可这些词,在这个时代,就像是另一个文明的咒语,空洞,且毫无意义。
他甚至连一把能精确测量出钢水里碳含量的“尺子”都没有!
“咚咚。”
一声极轻的敲门声。
林雪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走了进来,她看到陈明盘腿坐在那堆积如山的档案里,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轮廓。
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喝点东西吧。”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个已经被失败压得快要窒息的男人。
陈明没有抬头,只是摆了摆手。
“放那吧。”
林雪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总是平静深邃,此刻却第一次流露出茫然的眼睛,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只能默默地将牛奶放在桌上,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陈明一个人。
他缓缓地,靠在了身后的那堆档案山上,闭上了眼睛。
放弃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或许,自己真的只是个造车的。
或许,自己真的不该踏入这片深不见底的,属于神魔的领域。
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精神压力下,开始变得模糊,下沉。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深海里。
这一次,没有光,也没有那只将他拉出深渊的手。
只有,无尽的,令人窒息的下坠。
就在他即将被那片虚无彻底吞噬时。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的最深处,轰然响起!!
“都打起精神来!这门课虽然是选修,但它代表的,是我们国家未来一百年,在深海里,能不能挺直腰杆的关键!”
陈明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阶梯大教室里。
空气里,是熟悉的,阳光和粉笔灰混合的味道。
讲台上,一个头发花白,精神鬟铄的老教授,正用教鞭,指着身后那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幕布。幕布上,是两张结构截然不同的,核反应堆的三维模型图。
这是……
这是他大学时代,选修的那门,冷门到几乎没人上的,《舰船动力系统概论》的课堂!
而讲台上的,正是那位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华夏第一代核潜艇,退休后又被返聘回学校教书的,传奇总师一张院士!
“你们看!”张院士的教鞭,重重地点在了左边那张结构复杂,管道密布的模型上,“这是我们当年,从老大哥那里“借鉴’来的,压水堆。”
“它的优点,是技术成熟,安全可靠。但它的缺点,也同样致命!”
“高压!为了防止冷却水在高温下沸腾,整个一回路系统,必须维持在一百五十个,甚至更高的标准大气压下!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的反应堆压力容器,必须做得像个乌龟壳一样,又厚又重!我们的主循环泵,必须拥有能对抗千吨水压的恐怖力量!我们的整个耐压壳体,都必须为这个「高压锅’服务!”
“我们当年,就是被这个“高压’,卡住了脖子!我们的材料,我们的加工工艺,根本就达不到那个要求!”
老教授的声音,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刻骨铭心的沉痛。
然后,他的教鞭,猛地移向了右边那张,结构相对简洁,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的模型。“所以,后来,我们走了一条全世界都没人敢走的路!”
“我们放弃了“水’。”
“我们用这个!”他的教鞭,点在了模型里那条流淌着银白色液体的管道上。
“液态金属钠!”
“钠的比热容极高,传热效率是水的几十倍!更关键的是,它的沸点,接近九百度!”
“这意味着,我们的冷却系统,可以在常压下运行!我们不再需要那个厚重得像堡垒一样的压力容器!我们的整个反应堆,体积和重量,可以削减一半以上!”
“我们绕开了那座名为“高压’的大山!我们换了一条赛道!”
“当然,”老教授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这条路,更危险。液态钠,遇水则爆,遇空气则燃。它不是温顺的绵羊,它是一头必须被关在最严密笼子里的,地狱三头犬!”
“但我们,最终还是驯服了它!”
“我们用它,为我们的黑龙,装上了一颗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轻巧、狂暴,且拥有无穷力量的一”“钠冷快中子反应堆!”
“钠冷快堆………”
陈明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天光微亮。
他依旧坐在那堆失败的档案山里,可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