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车间,彻底沸腾了。
所有的质疑、嘲讽、不信任,都在那根纹丝不动的深度尺指针面前,被碾得粉碎。
工人们、技术员们,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将那块刚刚创造了神迹的钢板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看着那条光滑、平整、堪称艺术品的焊缝,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的震撼与狂热孟山,这位在焊花飞溅中站了一辈子的“焊神”,此刻正像一尊被抽走了魂的石像,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看着自己的手。
还是那双布满了老茧和烫伤的手。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焊枪。
还是那把跟了他十几年的,老旧的焊枪。
可为什么,同样的人,同样的工具,在那个年轻人几句“妖法”般的指点下,就能造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是神迹的东西?
他想不通。
但他知道一件事。
从今天起,他信了一辈子的那套“手艺”,那套“经验”,在那套冰冷、严谨,却又充满了天才般想象力的“科学方法”面前,一文不值。
陈明看着孟山仿佛看见了王大锤他知道,耐压壳体这条战线上,最硬的一块骨头,已经被他彻底啃了下来。
解决了焊接的难题,陈明没有丝毫的停留。
他带着吴总工和林雪,再次回到了那间充满了压抑感的,全尺寸模拟舱。
“吴总工,骨头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陈明站在那片由几十个杂乱仪表盘组成的“仪表墙”前,声音平静。
“但现在,我们这副骨骼里面,还是一团乱麻。”
吴总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张刚刚因为解决了焊接难题而舒展了几分的脸,瞬间又拧成了一个疙瘩。狭窄的舱室里,各种粗细不一的管道和线缆,像一团被胡乱塞进罐头里的意大利面,毫无章法地纠缠在一起。
液压管挨着高压电缆。
通讯线和动力线,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
一台关键的空气压缩机,被塞在了一个只有猫才能钻进去的角落里。想要更换一个阀门,就必须先把旁边两根碍事的冷却水管给拆掉。
“没办法。”
吴总工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
“空间就这么大,设备又一样都不能少。我们这几年,光是为了怎么把这些东西都塞进去,就已经愁白了头。”
“至于维修和损管……”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全是自嘲。
“能动就不错了,哪还敢想那些?”
“不,我们必须想。”
陈明的回答,斩钉截截铁。
他转过身,看着吴总工,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透出一股让这位冶金学泰斗都感到心头发寒的,冰冷的锐利。
“吴总工,您是玩钢铁的,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任何一个结构,它最脆弱的地方,永远不是材料本身。”
“是连接。”
“是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焊点,螺栓,接口。”
他指着那团如同巨蟒般纠缠在一起的管线。
“而我们现在这个设计,它把成千上万个最脆弱的「连接点’,毫无保护地,暴露在了一起!”“一根电缆的绝缘层,因为长期和旁边发热的蒸汽管道摩擦,老化了,破损了,短路了,冒出了一点火星。”
“这一点火星,就会瞬间点燃旁边液压管路上,因为高压而渗出的,那一点点油雾。”
“然后,“轰’的一声!”
“我们这艘用全国之力造出来的,最先进的潜艇,甚至都不需要敌人开火。”
“它自己,就会在深海里,变成一具,燃烧的,钢铁棺材。”
吴总工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感觉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自己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不是没想到。
他是根本,不敢去想!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的颤抖。
陈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走到那张巨大的,潜艇内部结构总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在那片如同蜘蛛网般密布的管线图上,画上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代表着“彻底推翻”的,红叉!
“忘了它们。”
陈明的声音,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将过去那套充满了妥协和混乱的设计哲学,剖得干干净净。“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往一个铁罐头里,塞东西。”
他拿起另一支黑色的铅笔,在那张已经被他画得面目全非的总图中央,从艇首到艇尾,画出了一条笔直的,贯穿了所有舱室的,粗壮的线条!
“我们是在造一座,会移动的,水下城市!”
“而这条线,”陈明的笔尖,重重地,点在了那条线上,“就是这座城市的,主动脉!!”吴总工和林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条线。
“我们把所有最核心的,最重要的管线和电缆,全都集成到这里去!”
陈明的语速开始加快,他的大脑,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一台正在进行着亿万次计算的超级计算机!“它是一个多层的,立体的结构!”
“最下层,走我们的高压动力电缆。用最厚的屏蔽层把它包裹起来,让它和所有脆弱的信号线,彻底绝缘!”
“中间层,走我们的控制线,通讯线,数据线。每一组线,都有自己独立的屏蔽套管,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像图书馆里的书架!”
“最上层,走我们的冷却水管,液压油管,高压空气管。每一个接口,都用法兰盘和快拆接头进行连接!哪里坏了,我们不再需要用扳手和焊枪去修!”
“我们只需要,关掉阀门,拧开四个螺丝,把整个坏掉的泵或者阀门,像换一个灯泡一样,直接换下来!”
“模块化!标准化!即插即用!”
“我们不再是修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