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药方,忐忑不安递给他,得他点头后,向来老成的脸上头一次浮现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跳脱。
再后来,她将年迈无子的老媪扶进来,为她诊脉,为她熬药,哄她喝药,擦掉她嘴角溢出的药汁。
她逐渐长大,捧着自己挣来的全部银钱,换了药材,每旬逢五在门口搭棚,无偿为穷苦人家看病熬药。
除夕夜,就在此处,她高举酒杯,脸颊因沾了酒而泛红,在炮竹声和威宁侯府那位世子爷含笑的目光中大声道:“我希望有朝一日,大齐所有的穷人都不必再因为没钱而不敢看病!”
他又想起这些年听人谈起郁家那位四小姐时,旁人对她的评价。
偏执阴郁,冷心冷肺。
可曾经的她明明是个热忱善良,心怀大义的孩子。
“师父,师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小药童的声音驱散了那些画面,也驱散了陈老心底的惆怅。
他冷哼一声:“可能又是想去送死吧。”
小药童不解:“又?”
陈老没有回复小药童,而是回到柜台前继续整理。
小药童本想再追问,然一想到以往自己每每追问师姐的下落,到最后都以师父生气大骂师姐逆徒结束,他到底忍住了。
他看着师父鬓边的白发,想起刚刚过来时,师父望着外头的神情。
思索片刻,走过去,帮着师父一起配药。
寂静的医馆里,师徒的对话格外清晰。
“师父。”
“有话就说。”
“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
良久后,老头不自在的声音响起。
“去去去,谁要你陪了!你要真有点孝心,就帮我把这些给南城那些流民送过去。”
“好嘞,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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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斐还在昏迷,不宜长途跋涉,郁筝并未带周斐走太远,她去了城郊燕山行宫。
燕山行宫原是先帝为陛下的生母秦皇后所建,自秦皇后病逝,尚为皇子的陛下劝谏先帝停止战争休养生息被逐出京后,便一直空置着,直至陛下登基才命人将其修葺出来。许是为了补偿黎家,当年郁筝被寻回来后,陛下便将这行宫赏赐给了郁筝。
秦皇后素爱钻研机关之术,在通往行宫的山道上,布下不少机关阵法。
郁筝对机关术并无涉猎,但秦婉在此道上的造诣却是极高。
她在秦皇后留下的机关阵法上又稍稍做了修改,如今燕山行宫的防卫可谓是如铁桶一般,若未经允许,擅闯者连半山都上不去。
把周斐安置在这里,最为合适不过。
郁筝留在行宫的掌事,名唤木枝,是秦婉生前的贴身婢女。
木枝是个做事极为妥帖的姑娘,早在郁筝给她传信说要来京时,便已安排好了一切,包括大夫。
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安顿好周斐后,郁筝便歇下了。
然而这晚,也不知是经历的事太多,还是陆珩又提起了往事,她睡得并不安稳。
一会儿梦见凤仪宫中,皇帝愧疚的面容。
“孩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朕错了?”
“可朕没办法啊,若朕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他们就能制造出更多的流民,害死更多的人,你说朕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吗?”
一会儿,是郑烁有恃无恐的笑脸。
"你想替他们报仇?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一会儿,又梦见消瘦的周斐抱着周钰的残躯,满脸血泪的模样。
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茫然且无力,她不知道这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该是这样的。
她又想到当初师父问她为何想要学医,她回答后,师父的那句深深的叹息。
“这世道,需要医治的又何止是病人……”
梦境的最后,是个阴雨天,有风吹过来时,空气中隐约能闻到泥土的腥味。
十五岁的她站在重重雨雾中,抬首看向宅门上方的牌匾,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后,提步上了台阶。
叩门三声,便有人来。
她将信物递给来人,来人看过之后将她引入屋中,给她上了姜茶,请她稍等。
一盏茶还未见底,外头便又传来脚步声。
她忙放下茶杯起身。
来的是个年轻的公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温润,身形清瘦。
她迎上去,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道:“求大人救救凉州那些可怜的百姓!!”
“姑娘,起来再说。”他嗓音有些沉,伸手将她扶起来,又让人送来一碗驱寒的姜汤,温声问她:“凉州怎么了?”
凉州封城已近两月,他看着竟是丝毫不知。
她有些愕然,将凉州爆发瘟疫,知州弃城而逃,北安府下令封城一事说与他听。
他听完,沉默许久。
她的心也在他的沉默中逐渐凉了下来,这个时候去凉州,无异于九死一生。
这些日子她求了许多相熟的人,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他与她并不相识,若非有这件信物,他会不会见她都是个未知,拒绝她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
她垂下眼,正要同他辞别,再去求下一个人,却听他唤来随从:“让高达与徐涛去一趟书房。”
吩咐完又对她道:“姑娘连日奔波辛苦了,请先在此稍作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启辰。”
她猛然抬头,目光撞进他温和的眼中。
梦境忽地一转,他们已经身在凉州城外。
黑云压城,狂风吹得路边树干弯了腰,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
凉州城门缓缓打开,一行近百人徐徐进了城。
为首的正是周韫和十五岁的她。
闪电的光劈开黑云,落在她身旁的百年老槐树上。
郁筝心中徒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不要进去!”
她猛然惊醒,心脏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