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时漆黑一片,门前的土又冷又硬根本凿不动,她闷不做声挖了半夜,翌日指甲缝衣摆上全是黑泥,被刘母揪着耳朵训了一上午。刘父是重脸面的人,自他养了意珠后更在意旁人对他担起家中责任的评价,不会动手打意珠,但挨饿挨训时少不了了,还冷笑声,盯着意珠问“你以为能从里面挖出什么?”
“我告诉,要不是老子留你一条命,现在你就埋在下面。”即使到现在想起来,意珠也好像能嗅到土翻开时的潮腥味。现在姜时玉说酿酒,面色洁白如皎月,柔和映照到面前来,意珠嗅到他们身上如出一辙的糖浆味道,咬一口,晕乎乎的。她眼巴巴盯着人又不说话,姜时玉心愈发软下去,柔声问怎么了?意珠嚼嚼,半响才勉强道:“黏牙。”
姜时玉哈哈大笑,拍手:“是哥哥裹糖浆裹厚了,下次,下次定然有所长进。”
“这种东西还是从前怀介在外面学的,我是手生了。”“哥哥也会做这种吗?”
姜时玉想了想,回忆道:“他幼时也板着个脸,但毕竟人就只有那么点大,板着脸也不吓人,还是玩小孩子该玩的那些东西,当然也会喜欢糖。”意珠回想起谢缙之在她面前淡淡的模样,想不出来。但人不自觉朝姜时玉坐得近了点,谢缙之这些时日总抱她在腿上坐,以至于她都下意识想贴着人。身后传来淡淡的脚步声,意珠回头,就见姜夫人远远站在廊下看她。姜时玉朝她颔首行礼,唤了声母亲。
姜夫人没动,意珠在旁边瞧着,心想姜夫人也不是针对她,她谁也不喜欢。姜夫人淡淡开口:“意珠,你先进来,我有话同你说。”意珠下意识看姜时玉一眼,对方朝她点头,暗含鼓舞。意珠便以为她是要得到答案了,没想到姜夫人开口道:“你不该同姜时玉那么近。”
意珠站在门边停顿下,不可置信抬头:“你说什么?”姜夫人皱眉,等她走进来才继续问:“你同谢缙之,平日也这么亲近吗?”意珠简直都要笑了,她真想告诉姜夫人,对,他们不止亲近,她和长兄接吻蹭过长兄膝盖平日就坐在她长兄脸上,那怎么了?她连认都不想认自己,就要想管她和谁亲不亲近吗,还是替姜时玉担心?就是谢缙之,也比她对自己好得多。
姜夫人仿佛看不见她的眼神,只道:“昨日是我没同你说清楚,让你有了误会,今日我与你说清:”
“你是我的孩子不假,但你和姜家没有血缘关系。”“当初我从姜家离开,一心想着挣脱束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遇上你父亲也只是心里憋着口气,想证明自己挑的人好过家中父母之言。那时我想,只要我有一双手,日子总会好过的。”
“我想得太浅,没想过过惯了好日子,独身一人操持家事会那样难熬。即使有你父亲陪伴,也只是让日子多了那么一点盼头而已。一个村里的书生要有前途实在太难,更何况他还命薄死了。”
“可我已经有了你,冒然回去姜家定然不会认下我,乌家也不会松口,我太累了,只想迫不及待甩开一切,包括你。”姜夫人抬手,慢慢撑住自己:“意珠,你可以谴责我薄情寡义,也可以怪我将你抛下,但你现在来了姜家,我就该提醒你,血缘放在这儿,你只会是个夕人,何况你还没见过姜家长辈。”
“你是怎么被谢家认回来的,那枚玉佩从何而来?来谢家那么多询问和机会里,你有没有一次坦白说实话?”
意珠被问得久久没动,她想真奇怪,母亲分明一点都不打算认她,却在她闭嘴时就早就知晓答案,都不用她来狡辩。如果这些她都知晓,难道就不知晓她到底想要什么吗?“这些事情都经不起细查,你在谢家无事,是因为谢缙之挡在你前面,然而姜家未必。即使现在有人对你好,也不会是永久的。届时有人心思变动,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你自己要想好。”
“退一万步来说,你即使要留在姜家,也该做个正常点的孩子,不要太出格。不会是现在,现在贸然回姜家太突兀,会惹人生疑。”“等这段时间过去,姜家会以收你为义女的身份将你认回来。”半响,意珠冷笑声。
“姜夫人,你且放心。”
姜夫人要个正常女儿,她就做个正常孩子活给她看,这很难吗,她怎么抓住机会去谢家的,照旧能抓住机会来姜家,要装回去更轻而易举。不就是兄妹关系,是义女,家里夹生多余的那个吗,要她乖顺别惹事,这种事她做了十几年,有什么不会做的?
她都能断掉都能做好。
但哪次认下来,她不是等着后面还回去的机会?意珠盯着姜夫人的脸,一字一句:“我晓得了,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丢你的脸。”
那双乌黑眼瞳里什么都没有,黑得纯粹,一时竞叫姜夫人也停住,说不出话来。
大
意珠第三日回了谢家,开始清东西。
她心心里堵着一口气,看什么都恶狠狠的,不过回来还是很老实绕开谢缙之在家的时辰,悄无声息的进门。
想起那天的事,意珠也问过后续,才知杜氏被罚去祠堂抄经文,卫瑜那日要说的话没说出口,反倒和谢青动起手来,没了后文。她现在反倒挺需要卫瑜这个身份了,打算借着探望谢青的幌子去听听这两人到底是怎么了,一来就看见谢青靠在树下晒太阳。说是晒太阳,他静靠在那,却有种被捉出来受日光的鬼的模样,瘦削又苍白,自带种阴阴的病气。
意珠没忍住问:“你那一剑到底有多深?”她还没问过谢青为什么要插手大皇子的事呢。不深,不过血流得有点多,恰好让大皇子板上钉钉的筹谋出现变数,让他以为活结在他手上私下来往更密,至于用往哪边就都是他自己的事了。谢意珠一心奔着她想要的东西去时,就没看见他和她同时动身,不过走了相反的方向。
谢青抬起眼,打量谢意珠面色,问:“你不痛快?”他咳了咳,笑出来:“你不痛快我就痛快了。”莫名其妙,意珠低斥了声,转身要走,却被谢青叫住。他问:“你和谢缙之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