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相遇（一）
时间好似走马灯，风微微一晃，便转过一圈。再一晃，又停了下来。同样是那双握笔的手，经五轮春秋描摹，富贵温柔乡滋养，嫩藕般的指节舒展开了，握笔的姿势也从容许多。
冯妙莲直起身，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肢。少女的身段如雨后抽条的竹笋，在夕阳里舒展出柔嫩的曲线。十二岁的年纪，恰似枝头初绽的牡丹，每一寸肌肤者都透着未经世事的莹润。<1）
红透的晚霞越过窗棂,在她乌黑的发梢间流淌，好似山火掠过青石，红枫拂过松柏。额前散落的几缕碎发下，是一双杏仁般圆润的眼，里面带着少女的娇俏夕岚的衫裙随着她的呼吸轻微起伏，勾勒出刚刚开始发育的身形。那是春日枝头最娇嫩的新绿，是晨雾里将开未开的花苞，每一个转身都带着不自知的娉婷。
只是此刻,她手里那支紫毫小笔却悬在半空，久久未落。墨汁凝聚在笔尖，将滴未滴，映着窗外斜照进来的夕阳，像沉甸甸的心事凝成的果子。忽而,门外传来素雪的声音，“小郎君回来啦！”冯妙莲眼睛一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刚出院门，迎面就见弟弟冯夙被阿母牵着往这儿走。
今日是阿弟回家的日子。自三年前，他被太皇太后接进宫去，一月只得回来一次。正是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她和阿母总担心他会闯祸。相比上个月，他似乎又蹿高不少。之前还肥嘟嘟的肉脸，如今隐约有了些棱角。
冯夙看到姐姐，亦两眼放光，一路小跑过来，围着冯妙莲转了两圈，人模人样地点头，“阿姊，你怎么能越长越漂亮？前一阵陛下新纳的林椒房，连姐姐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呀！疼煞！”
冯妙莲毫不留情地拍向弟弟的后脑勺。
冯夙缩着脖子捂头，抗议道：“再打要变痴子啦，以后可没人给阿姊撑腰！"<1
冯妙莲好笑地点了点他的大脑门，“在宫里那么久，说话还这么没把门？天子后宫，容你置喙？”
冯夙吐了吐舌头，撒丫子冲进院门，“看大母去喽！”常氏好笑地旁观姐弟俩斗嘴，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一好不容易把女儿捞出来，儿子却进去了。好在阿夙伶俐，得太皇太后宠幸，宫里没人敢欺负他。平城素来冷得极快，七月流火，八月天凉，待过了中秋，便要入冬了。魏大母近日染了风寒，正将养在床。见到虎头虎脑冲进来的冯夙，闭目养神的眸子这才睁开，继而嘴角噙起一抹笑来。“恭候北平王！"魏大母半坐起来，语调里透着戏谑。冯夙赶紧跳到床边，和左右侍女垫高隐囊，扶她靠着坐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在宫里也是常做的。魏大母点头，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孩子。
“宫里都好么？太皇太后身子如何？”
“还行，"冯夙答道，“前几日姑母身子不适，如今已经大好了！”“宫学呢，旬试考得怎样？”
“不怎样！"冯夙避重就轻，黑溜溜的眼珠里带了一抹小小的慌乱。他和他姐一样，最头疼读书。
常氏母女恰好进门。听到这句，冯妙莲先就讽他：“呵，看来连乙等都没评上！”
“别瞎说，这旬就没考评。”
冯妙莲不信，“你说没考就没考？”
自拓跋澄被他阿耶拉去军中历练后，宫学伴读便空出一个名额，太皇太后把冯夙也塞了进去。可冯夙实在太小，说是伴读，其实跟冯妙莲当年差不多，只是坐那儿练练字，陪着旁听一二，在小皇帝跟前混个脸熟罢了。冯夙到底年纪小，一着急，连太皇太后的嘱咐都忘了，竞什么都招出来。“陛下被关三天啦！大兄与高中书天天泡太极殿求情，哪里顾得上我？”诸人脸色微变。
冯妙莲诧异：“姑母好端端的，囚着陛下作甚？”“我怎么知道？"冯夙也不清楚，“许是又犯错了呗！”他对这位小皇帝素来敬而远之。别看天子可怜，在宫学里，可没少督促他练字读书，比大兄还严厉，动不动就是“不可懈怠”、“宜当勤勉……“有一次，甚至拿笔杆敲他的脑袋，斥他：“汝姊慧敏，汝何愚鲁若此！"<1呵，他哪儿笨了！
再者说，天子被罚又不是稀罕事。有一次，他亲眼见到太皇太后拿鸩杖打了陛下几十下嘞！
屋里几人面色俱沉了下去一一皇帝被连关三天，至今未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出去玩吧！“魏大母叫冯妙莲领冯夙外去。“升米恩，斗米仇。太皇太后将陛下捧上那个位子，原是莫大恩情。但天子动辄得咎，能不含怨？”
常氏也道，“可不是？这么大的事，大郎君也不知回来讲一声。”魏大母没有接话。她大概猜到，冯诞不说，自是认为这个家里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莫若…“常氏灵光乍现，瞅了眼外面，拿大袖掩唇，低声道：“换一个来？”
魏大母斜她一眼，现在才换，迟啦！她叹气，也是耽搁了。天子往下，就是二皇子拓拔禧了。与小皇帝自幼丧母不同，人家与生母及外家感情深厚得很。这就难办了一一赐死他母族吧，那就是血仇，太皇太后百年后，人家势必要找冯家偿命。不赐死吧，费力巴拉地把人捧上去，同样太皇太后一倒，风光的却是封昭仪家。冯家呢？一朝天子一朝臣，能不被清算就不错了。“不是还有六皇子？"常氏记得，这位好似一出生就没了母亲。“长幼有序！“魏大母忍不住咳了几声一-六皇子非嫡非长，真要立了他，上面几个皇子怎么办？全杀了？真当太皇太后可以一言堂，为所欲为呢?“阿砚晚上来，看他怎么说吧。“魏大母沉吟，怎么看，都是现在的皇帝最合适。
自王睿月前病逝后，太皇太后跟着大病了一场。痊愈后，肉眼可见地苍老许多，人也变得喜怒无常。如今满宫里能劝住她的，只有宠臣李冲和姨侄穆泰。院外，夕阳穿过厚厚的云层，投下最后一抹霞光，染得院子红彤彤的。冯妙莲心不在焉地陪弟弟玩耍。
这几年她鲜少入宫。但因着冯夙的缘故，她还是知道了不少小皇帝的事。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