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就会和和气气的冲她笑,再送她一把爱吃的饴糖。
久而久之,阿涟也可以一个人上街去,她以为果真是她讨喜,遇见的每个人都带着笑。直到一日孙大娘偶然托她买药,在街角转弯处,她瞧见了孙郎在给新搬来的人家分糖瓜。
少年人站在台阶下,认认真真开口:“我家还有个妹妹,她胆子小,过两日你们见了,千万对她好些。赶明日,我再来帮你们搬东西!”
一切恍然,原是有人在为她上心。
阿涟本以为,她就会这样在孙家长长久久的住下去,陪孙大娘针织煮茶,和孙郎嬉闹游玩。
直到一日邻人和孙大娘闲坐,打趣的看着远处斗蛐蛐的阿涟和孙郎,“你还愁什么找媳妇,要我说,阿涟不就正配吗?”
阿涟听到了,托着下巴小声问:“媳妇是什么?”
“是一个男人的妻子。”孙郎催着自己的蛐蛐往前,“是他最重要的女子。”
手中的草根就停下来,阿涟歪头,注视着他头顶,“你也会有吗?”
“当然会有。”孙郎随口回答,他还紧盯着两只蛐蛐,原本他的要输,可阿涟一跑神,他的蛐蛐顺势而上,“我赢了!”
兴奋欢呼,却没听到如往常为他喝彩的声音,孙郎抬头,这才瞧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
端坐起来,孙郎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发问:“阿涟,你要做我的媳妇吗?”
猛然瞪大了眼睛,阿涟慌张的想解释,她愣神只是没想到会有人比她对他还重要,可话出口又觉得不对,支支吾吾几下后,先瞧见了他眼中自己通红的脸颊。
短短两年,孙郎却抽了条,少年面孔展开,俊朗挺拔的像是春日发芽的杨树。
心就在此刻漏了一拍,咚咚咚的,跳了一整天。
——
“后来呢?”
许枝影着急的追问。
阿涟嗓音轻缓,讲述过去时,嘴角还弥漫着笑意,仿若还能瞧见以前娇羞的姑娘。
许枝影想不通,分明是如此甜蜜的情窦初开,为何阿涟后来会生出那般大的怨气,以至于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天快要亮了。”阿涟没接话,反而仰起头,痴痴瞧着远处的鱼肚白。她好久好久没见过井外的世界了,都快忘了,天际原来这般辽阔。
许枝影压下好奇,转而问道:"那我要如何帮你?"
“我是被困在井底的水鬼,自然只想解脱。”
“解脱之法,一则手刃负我之人,二则解我心中执念。”
她自己都死了这么久,手刃仇人显然不现实,许枝影正想追问的时候,阿涟却轻轻笑起来。
“日出真美啊。”
许枝影闻声转头,橙黄与浅蓝交织着挂在天边,一轮冬橘般的太阳缓缓升起来,天光大亮,温暖的日光照在人面上,果真是极美的。
再回头,井边已没有鬼影。
“她的力量,已无法在白天显形,有什么事情也等明天再说。”祁苍从她身后站过来,她也该去睡觉了。
眼睛下已是青紫一片,许枝影此刻倒十分精神,她抓住祁苍的袖子,“你不是说,鬼的记忆往往都不完整,为何阿涟就都记得?”
“你怎么知道她都记得?”
许枝影愣住。
瞧着她这呆瓜似的模样,祁苍轻笑一声,在身后变出躺椅,不由分说的拉着她一起坐了进去。
舒舒服服窝在躺椅里,椅子轻轻晃动,许枝影全身紧绷的筋肉都松懈下来,她懒洋洋打着哈欠,拽过他的袖子盖在自己肚子上。“你还知道什么?”
祁苍抬起手指勾了勾,一条长满枯叶的槐树枝就伸过来,恰好挡在他们头顶,遮住慢慢便热的日头。
“还记得那根断簪吗?”
许枝影又闻到了槐花的香气,她躺平一些,在徐徐微风中闭上眼点点头。
“那你想想,它是从哪出现的?”
迷茫的脑子转了一圈,许枝影猛地睁大眼坐起来,又被祁苍一把拉回去躺下。“是我去过咪的主人,老孙头的墓之后冒出来的!”
唇角笑意一闪而过,祁苍催动着躺椅轻轻摆动,也闭上眼。
许枝影越想越明白,老孙头好像也是有个寡母和兄弟,莫非这就是阿涟的孙郎?茅塞顿开,许枝影盘算着晚上要如何带阿涟,去那边悄悄。
“许枝影,你想吃什么?”
旁边的人却打断她思路。许枝影不得不顺着他说,“你饿了?”
“你最喜欢吃什么,是什么味道的?”
原是想聊天,许枝影舒展身体,缓缓合眼。
“我们肚子都吃不饱的人家,无所谓什么最喜欢,有啥吃啥。刚才阿涟说过的饴糖,我都是很小很小的时候才吃过一点,很香很甜,比白面馒头嚼了很久之后的味道还甜。”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字眼也含糊起来。
“再之后,就是弟弟吃过两次,我偷掰下来过一点,但没之前好吃了。等过两天,我们也做……”
话语戛然而止。
祁苍侧过头,就见她呼吸平稳,已经睡去。他沉默着看了片刻,突然挪近了一点,将下巴抵在她头顶上,环住她再次闭上眼。
槐树枝忽然间生出了嫩芽,油绿绿的挂在树梢,清风吹动树叶。地上的躺椅还在轻轻摇动,宽大的衣袍盖住两个依偎睡觉的人,像是鸟巢里两只毛茸茸互相取暖的幼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