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放到另一个人面前,他没来由觉得脸热,尤其他自己还是对声音敏感的人,声音一出,脱到哪一件都能知道。犹豫之际,忽然听得有别的声音传来,是郑清容在研墨。她是皇帝,这种小事原本用不着她亲自动手的,即使眼下殿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她其实也可以叫人进来做的,但她没有,选择了自己动手,而且还是这个时候动手。
庄若虚并不认为她是无意的。
她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窘迫,这才用研墨的声音来掩盖他宽衣的声音。陛下还是从前那个陛下,总是处处为人着想,从来都不说出来,只做,用这样最直接又不伤人的方式为人化解尴尬,这样的她让人如何不倾心?心里感激,庄若虚迅速脱了身上的衣裳,把整个身体都埋入药浴之中。水声浮动,比方才宽衣的动静还要大,庄若虚轻咳一声,忙出声掩饰:“我和陛下说话会打扰陛下看书吗?”
“不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还是我,你也还是你。“郑清容一边应他,一边提笔蘸墨。
她看书一向有做批注的习惯,笔墨一般常备在一旁。而一边看书一边做批注也不耽误她留神说话,她可以一心二用,并且效率很高。
等水声差不多平缓下来,庄若虚吐出一口气:“陛下待我这般好,我都不知道要如何回报陛下了。”
那句我还是我,你还是你,就已经是她给的最大宽慰了。试问有谁能在历经生死,当了皇帝之后还能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只有她。从前的她就是这样,现在的她也是这样,以后的她还会是这样。“这句话之前你也说过的。“郑清容一边做批注一边回应。庄若虚轻笑。
是啊,他说过的。
在黑虎寨的时候,他与她同榻而眠,那时他就说:“大人待我真好,好到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报大人了。”
想到过往,庄若虚脸上笑意更深:“陛下还记得。”郑清容又翻开一页,不答反问:“你不也还留着手绢和钱袋?”一个还记得,一个还留着,庄若虚笑了笑,微微转身,水声轻响之际,人已经抬起手趴在浴桶边上。
隔着山水屏风看向她的所在,庄若虚道:“因为那是陛下给我的,带着我们相处的记忆,意义非凡,我自然得好好珍藏。”郑清容挑了挑眉,是够珍藏的。
一条手绢他从去年用到现在,一个钱袋他也过去从存到如今。庄若虚侧首,将头枕在胳膊上,视线一直落在被屏风隔开的郑清容身上:“陛下既然在写字,我就不说话妨碍陛下了。”郑清容由着他,继续提笔做批注。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室内寂静,只有翻书声和时不时翻动的水声。桂香、药香和墨香掺杂,倒也没有组合成难闻的气味,反倒给殿内注入一股特别的清香。
炭火烧得很旺,暖洋洋的,让人直犯困,终于,在庄若虚打了好几次哈欠后,最后一次药浴算是泡完了。
庄若虚能感受到身子没有以前那样畏寒了,素来冰凉的手脚也在渐渐回温。郑清容让人把药浴撤走,又命人打了清水进来,供他清洗。可能是犯困的原因,庄若虚从清水里起身穿衣服的时候没注意,迷迷糊糊的,脚下打滑没踩稳,朝着地上磕去。
庄若虚惊呼一声,眼看着就要摔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忽然揽住他的腰,将他带离了危险区域。
熟悉的心跳声撞入耳畔,庄若虚扶着面前之人的手臂,有些回不过神,适才的惊险把他的困意全都消没了,仅剩的只有歉意。他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被她相救了,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她都会及时出现,救他于水火。
“可有受伤?“郑清容护住他问。
庄若虚摇了摇头:“抱歉,让陛下担心了,我好像什么事都做不好,只会连累陛下。”
他身上的单衣微微松散,露出一侧的肩颈,许是常年被药物养着,皮肤比一般人还要细腻白皙,扑入怀中时,还带着几分浅淡的药香和桂香。郑清容原本想给他拉上,却眼尖地瞧见他锁骨下方留了一道疤。约莫小指头的大小,形状偏圆,是当日箭矢穿过他身体留下的。郑清容眉头紧锁:“你的伤还没好吗?”
慎舒的医术她是相信的,活死人肉白骨,当初权倩的手和腿都能治好,怎么可能箭伤还治不好?
被她发现,庄若虚解释道:“已经好了,这道疤是我故意留下的,慎夫人原本有药为我除疤的,但我没用,我想把它留下来,因为这也是陛下给我的,也想和手绢、钱袋那样珍藏,一直珍藏。”
又是珍藏。
郑清容沉默。
他以为他只是收一些东西留着,没想到连伤疤也要珍藏。庄若虚试探着带她的手抚上锁骨下的那道疤:“正因为这道疤,我才看清自己的心,看清对陛下的情,它对我很重要,我不想丢了它。”早就有所猜测她是女子,即使一直没有证据,但妹妹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猜了个大概。
她从中匀回来后,他自阁楼一跃而下,被她接住的时候说过,往后他和王府都是她的了,那时他便起了心思。
随后山南东道一行,跟着她走访丰都县,出入黑虎寨,求了她一截青丝,和自己的头发绑做同心结,他想着这样就足够了。直到祁未极绑了他,以他和陆明阜为质,他才恍然,自己以为的足够,在旁人眼里已经越界过线了。
要不然祁未极为什么放着这么多人不抓,符彦不抓,仇善不抓,反而抓他,还把他跟陆明阜放到了一起,让她来选择。陆明阜自小和她一起长大,她们还成过亲,他不知道她们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但他猜测,陆明阜对她来说,应该是不一样的。不然何以说出前路和陆明阜需要选择的时候,不会选择他。她早早就这么说了,是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她其实可以不用告诉陆明阜的,这并不影响什么,但她告诉了,还是一早告诉的,足以见得陆明阜对她不一样。
而他被祁未极拿去和陆明阜相提并论,这说明什么?他其实一开始也有些恍惚,觉得祁未极太看得起他了,他自幼体弱,不过是个将死未死的人,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