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黑暗牢狱之中。
牢房里,血腥气、霉味、绝望的气息交织。
王直悲愤到了极点,也清醒到了极点。
在昏黄的油灯下,他挥毫蘸墨,写下了一篇《自明疏》。
“窃臣直觅利商海,卖货浙、福,与人同利,为国捍边,绝无勾引党贼侵扰事,情,此天地神人所共知者。夫何屡立微功,蒙蔽不能上达,反罹籍没家产,臣心实有不…”
接着他分析了日本“君弱臣强,六十六国互相雄长”的形势,最终向嘉靖皇帝提出那个石破天惊的恳求赦其罪,令其效犬马之劳,并仿广中事例,于浙江开放口岸,“通关纳税”,“使不失贡期”。只要朝廷肯开海通商,倭患根源自绝,东南可定!
客观来说,王直的这封自明疏还是相当有先见之明的,但它最终还是石沉大海。
消息传到求是大学时,杜延霖正在“格物堂”与罗洪先研讨舆图。
闻听汪直被王本固诱捕下狱,他眉头紧锁,这才恍然那日在西湖畔的竟是海盗大头子汪直。“汪直……通商互市……”杜延霖沉吟着。
他虽深恶其勾结倭寇劫掠之罪,但同时他深知胡宗宪招抚汪直的战略意义,更明白开放海禁对东南民生、乃至国家财政的深远影响。
王本固此举,无疑是因循守旧,为逞一时之快而坏大局!
但更让他心头一动的,是汪直除了倭寇头子外的另一个身份一一纵横四海的大海商!
其掌控着庞大走私网络,船队往来于大明、日本、南洋乃至更远的佛郎机(葡萄牙)人盘踞之地!关于番薯的消息…他之前耗费巨大心力遣人私下探寻番薯种苗,所获甚微。
这深陷囹图的汪直,其船队中人,或许便是这渺茫希望的最后线索!
“备轿!”杜延霖霍然起身,“去巡按御史衙门!”
巡按御史衙门,气氛肃杀。
杜延霖递上名帖,言明求见王本固。
通报良久,才被引入偏厅。
王本固端坐主位,面色冷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瘫,眼神锐利如鹰,正是以“刚直”、“清流”自诩的典型科道言官。“杜学台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王本固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杜延霖拱手:“王巡按,本官冒昧来访,实为汪直一案。”
王本固眼皮微抬,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哦?杜学台也关心起海疆刑狱了?我听闻此獠下狱那日,似与杜学台在那西湖之畔……有过攀谈?”王本固此言实在是居心不良,但杜延霖神色不变:
“王巡按此言差矣,本官闻汪直虽罪无可赦,然其横行海上数十年,其船队行踪所至,远及日本、南洋、泰西诸夷地。本官兴办大学,倡“躬行’、“求是’,于农政一科,亟需寻访海外高产耐旱之新种,以解我大明百姓旱魅之苦。听闻南洋有“番薯’一物,藤蔓可食,块根丰硕,耐旱易活,或为活命奇物。汪直或其部属,或有此物线索。本官恳请王巡按允本官入狱一见汪直,询问一二。此非为私情,实为天下苍生计!”
王本固端坐不动,只是那讥诮之意已从嘴角蔓延至整张冷脸。
他听完杜延霖这番关于“番薯”和“活命奇物”的陈词,眼中先是闪过一刹讶异,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随即化为更深的嘲弄与高高在上的鄙夷:
“番薯?藤蔓块根?活命神物?”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看透“奇技淫巧”把戏的轻蔑:
“杜学台!你身为堂堂提学副使,不尊圣贤之道,不思以正学涵养士人浩然之气,却在地方别树一帜,办这什么“求是大学’,专讲些旁门左道,已是物议汹汹,朝纲动摇!”
他霍然起身,宽大的青色袍袖带起一阵冷风,居高临下逼视杜延霖,声音凌厉:
“如今你更是汲汲于雕虫小技,沉湎于海外邪秽之物,与寇囚虚与委蛇,甚至为其求情探视?如此本末倒置,岂不可笑?岂不可叹?岂不可耻?!”
他重重拍击身旁几案,震得茶杯叮当作响:
“汪直罪证如山!勾结倭寇之案早已查实!证据确凿!本官依律将其下狱,是为国除害,明正典刑!其《自明疏》妄图以“通商’之利混淆视听,蒙蔽圣聪,更是其心可诛!”
说着,王本固眼中厉色更甚,逼近一步,言辞如毒蛇吐信,阴冷恶毒:
“杜延霖!你老实交代!这般苦心孤诣要见那汪直残孽,莫非……是受了这通倭海寇的什么好处?!欲行那鬼域之私?!”
杜延霖一向好脾气,此时闻言也不由得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