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奋剂注入疲惫的队伍,令得众人精神微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当参天古木逐渐被低矮的灌木取代,泥土山径终于被一条夯筑结实的宽阔官道横亘在前方时,队伍中竞忍不住发出了几丝极轻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然而,这短暂的轻松,在张九宁一脚踏上官道坚硬地面的瞬间,就被身旁先前未曾注意到的刺目景象彻底碾碎!
官道两旁,黄尘弥漫。
本该车马往来的道路,此刻却异常死寂。
枯黄的荒草肆意蔓延,几乎要吞噬路面!
就在道旁不远处,一棵连树皮都被剥光的枯树下,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树下蜷缩着一个妇人。
她身上的衣服破败不堪,形销骨立。
而令人心惊肉跳的是,她那早已僵硬的、如枯枝般的双臂,却依旧保持着死死环抱的姿势。在她那早已失去生命的怀抱里,一个同样瘦得皮包骨头、小得不像话的婴孩,正费力地拱动着头颅。小小的嘴巴,在妇人冰冷的胸膛上徒劳地吮吸了几下无果后,竟本能地转向了身旁妇人身后那棵被剥光了树皮、露出惨白树干的老树。
婴孩伸出小小的舌头,一下下地舔舐、啃咬着裸露的、粗糙的枯木表皮,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水分。或者……幻想着能咬下一点点果腹的东西。
那幼小生命本能求生的动作,在死去的母亲怀抱里,在暗淡的阳光下,显得无比诡异、凄绝,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
整个队伍骤然停滞,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寒冰冻住。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炼狱般的一幕,抽气声、压抑的惊呼、难以置信的哽咽在死寂中陡然响起,又迅速被强行压抑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
金桥村的村民脸色煞白,他们太熟悉这景象背后的绝望了。
康王谷跟来的妇孺更是捂住了孩子的眼睛,自己却是忍不住浑身颤抖,无声的流泪。
张九宁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冲上头顶,直贯脑髓,连呼吸都为之一窒,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
一路行来,即便经历厮杀、看到山匪间的倾轧、感受粮尽的窘迫,也比不上眼前这赤裸裸、无声无息的死亡对心灵的冲击巨大!
这不再是因为刀兵而死的人,而是被无情天灾和人祸生生磋磨至死的同类!
怀中的陈豆此刻沉甸甸如烙铁,烫得他心脏生疼。
“天哪……”张宝的双手在颤抖,手中的朴刀几乎要握不住。
张梁猛的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猩红!
“嗷!”
跳猢狲喉咙里发出一声似兽非兽的痛苦低嚎,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这景象瞬间唤醒了他的记忆,他的婆娘,他的娃,也是在这样的大灾之年饿死在逃难时的路边!一个干瘦的金桥村老人,像是梦魇重临,喃喃出声:“剥树皮,啃树皮,没用的………”
“活不了,活不了的!”
“那边还有人!”忽的,一个在前方的杨玄手下突然低呼,手指颤抖地指向更远处。
众人顺着方向看去,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就在稍远一点的枯草丛里,依稀可见几具或趴或躺的人影,姿态扭曲,显然也是倒毙于此的流民。更远的地方,官道像是被死亡浸染过,荒芜中透着一片死气。
而在这些尸体之间,几个瘦得不成人形的身影还在缓慢蠕动。
其中一人,正徒劳地用一块石头砸着坚硬的树皮,似乎想凿下一点粉末;另一个,则挖着路边的泥土,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
这副憾人心灵的画卷,比任何战场厮杀都要惨烈万倍。
这是无声的控诉,是旱魅肆虐、官府无能的铁证!
庐山中康王谷的安稳,在此刻看来竟如同井底之蛙的自欺!
残酷的现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张九宁在康王谷建立起“护一方黎庶”的信念上!
张九宁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剧烈地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似乎都混合着死亡和尘土的味道,灼烧着他的喉咙。
汹涌的情感在他胸中疯狂激荡、冲撞,几乎要冲破躯壳!
他猛的回头,眼神如同燃烧的火焰,扫过身后每一个因震惊和悲悯而面孔扭曲的同伴,最终落在张宝、张梁和杨玄身上。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悲愤而显得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垒灶,架锅,身上有水囊的把水倒进锅里,快!”
这命令如同惊雷,瞬间惊醒了沉浸在巨大悲怆中的队伍。
张宝、张梁没有丝毫犹豫,像是找到了情绪的宣泄口,怒吼一声便带着几个青壮冲向路旁。没有砖石?
路边散落的石块就是地基!
没有柴禾?
枯死的灌木、荒草被疯狂的拔起、折断!
他们动作迅猛如风,恨不得将所有的力气和悲愤都倾注在那小小的土灶之上,手上被枯草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搬,快搬!”
杨玄嘶吼着,指挥着手下从康王谷出来的山匪将那口大铁锅抬了过来。
几个山匪解下腰间的的水囊,将清澈的、浑浊的、温热的、冰冷的水一股脑地倒进那口巨大的铁锅里。锅被架在张宝张梁刚刚用石头、湿泥仓促垒起的简易灶上,灌木和杂草被扔进灶膛。
那颗老树被伐倒,蜷缩的妇人被掩埋,婴孩则被交到了一个老妇人的手中。
感受着怀中如同风中残叶的小小生命,即便是见过不少人间惨剧的老妇人,也一边喂着那婴孩凉粥,一边不断呢喃: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微弱的火焰开始舔舐冰冷的锅底,烟气袅袅升起。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本能地从那炼狱般的景象,转移到了那口开始被火焰烘烤、锅底微微发出滋滋声响的铁锅上。
那些还在地上蠕动、刨食的流民,仿佛也感受到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