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被张梁拼死抱住,双眼赤红,疯狂的挣扎。
他的额头上青筋暴凸如蚯蚓,手中的朴刀在暮色中反射着冰冷的寒光,疯狂地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张梁如同一个人形的锁链,双臂死死箍紧张宝的上半身和持刀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向后拖,他同样低吼着:
“二哥,冷静点!你杀上去容易,但后面的乡亲怎么办!”
“城墙上还有官军看着,你上去就全完了,我们全都得给你陪葬!!”
张梁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张宝的神经上。
想到身后的张九宁和队伍,让他疯狂挣扎的动作骤然一顿。
那赤红得几乎滴血的双眼,下意识地扫过远处土丘后那片黑影,又猛的望向近在咫尺的柴桑城头!为了防止灾民异动,城墙上的守兵都打起了精神。
火光摇曳间,一道道身影在城墙上若隐若现,警惕的目光不时扫视而下。
张宝胸中那股狂暴的杀意被这冰冷的现实狠狠浇了一盆冷水,但屈辱的怒火却未消减半分,反而烧得更灼心蚀骨!
他大口喘着粗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刀柄捏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压抑低吼。
另一边,那为首的管事似乎也察觉到了方才的异样。
他惊疑不定的朝着张九宁等人的方向望来,然而夜色本就深沉,城墙上的火把也只能照亮城墙下的一小片区域。
张九宁三人离得并不近,然而虽然管事看不清具体,但也敏锐的察觉出几分异常。
他脸色微变,立刻对手下喝道:“动作快点,此地污秽,赶紧回去复命!”
几个仆从立刻拿出一纸契书,几乎是半强迫的让王吴氏按上手印,旋即架着还在无声抽泣的少女朝着城门走去!
“啊!”张宝眼睁睁看着那少女的身影被粗暴地拖进城门,如同猎物被叼入虎口,不由得发出痛苦的低吼!
他难以想象,他在边境奋力拼杀,所护的就是这样一群人!
“道长……”张宝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血腥气,却异常低沉,像压抑的地火在石缝中滚动,“那袋子我认得。”
张宝攥紧的拳头几乎要将刀柄捏碎,指缝里是沙土与汗水混合的泥垢。
“三年前,我还在边军的时候,押运过一批军需粮草去扬州大营,那押粮官就是豫章郡守手下负责军粮调拨的心腹!装粮的麻袋,清一色都是这种黄麻粗布,印着“大汉’,还……”
他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制再次翻腾的杀意。
“在袋角还有特定的编织印记,是郡守私库的标记,我绝不会看错!”
“这买人的粮,就是从赈灾粮里扣下的!它根本就没打算进灾民的肚子,而是进了郡守的仓房,变成了……变成买黄花大闺女的孽钱!”
这话如同惊雷,在张九宁和张梁耳边炸响。
先前的猜测得到了最直接的证据,而这证据的来源,竟是亲身参与过押运的张宝!
这已经不仅仅是地方官吏克扣中饱私囊,而是整个权力链条一一从郡守到其爪牙,再到这些在城门口像挑选牲口一样行事的仆从一一都在肆无忌惮地吸吮着垂死百姓最后的骨血!
那“大汉”二字,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它不仅没有保护它的子民,反而成为了他们的买命钱!
“道长,”张宝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透着愤怒。
“朱贵那龟孙子说,钱县令的郡守姐夫调了三百精锐郡兵剿匪,他们的粮饷是不是也这么来的?”“他们吃饱喝足了,提着刀来砍我们这些没活路的脑袋!”
最后一句,几乎是齿缝里挤出来的怨毒。
张九宁没有立刻回答,他远眺着柴桑城在暮色中的身影。
那不再是繁华威严的象征,而像一头蛰伏在黑暗里的庞大饕餮怪兽,高座在其中的人贪婪的吞噬着城外的一切生机。
听说庙宇之上高坐的帝王公然买卖官职,从帝国最高官职“三公”到一地太守、县令,都在售卖之列,对每个官职都明码标价!
据说,县令的价格是五百万钱到一千万钱。
柴桑县若是没有旱灾,那也是个富庶的县,好好干的话多少也能在穷苦百姓的骨头缝里榨回本钱。但是,这不是大旱来了吗?
新上任的县令没有办法,只能在赈灾粮上下手,这也是很合理的吧?
合理个屁!
这个腐朽透顶的朝廷及其爪牙,从上到下,已经彻底烂透了根子,变成了寄生在亿万生民血肉上的庞大毒瘤。
靠施粥救人,能救几何?
能救一世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冲动在他胸中激荡翻滚,几乎要冲天而起!
他强自压下,转头看向张宝,那眼神如同深潭,沉静却酝酿着惊涛。
“朱贵的情报,看来是真的。郡守确实有兵,有粮,只不过……”
张九宁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是悲悯,更是对这片黑暗最深沉的厌弃与即将与之决裂的决然。“他的粮,是用来杀人和买卖的,不是用来救人的!此等朝廷,此等官府……无异于食尽人间血肉之魔罗。”
说到此,张九宁的眼中,有火光在雄雄燃烧。
他原本盘桓在心头的宏大蓝图一一向西徐徐图之,犹如润物细无声般浸润大地,收拢万千信力细流,待信徒星火燎原之日,再以煌煌大势涤荡乾坤魍魉。
但此刻,却在这人间炼狱前显得如此苍白、遥远,甚至近乎可笑。
每拖一刻,便可能有几条枯槁的生命在这城根下彻底断气。
那少女和王吴氏的绝望空洞的眼神,那仆从轻佻得抛出赈灾粟米的姿势,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张九宁的灵魂上。
他先前徐徐图之的谨慎,在这些要逼死灾民的现实面前,几乎成了一种莫大的伪善。
“走!”
张九宁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