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的块根,又拿起欧阳必进那份沉甸甸、墨迹淋漓的奏疏,以及杜延霖的公文、徐思成的《番薯初考》图册,“用上好黄绫仔细覆裹,以火漆密封!”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即刻送入西苑司礼监!呈御前亲览!不得有丝毫延误!”
“遵……遵命!”书吏应了一声,立刻招呼几名同样噤若寒蝉的衙役上前。
衙役们抬起沉重的大柳条筐,退出值房,朝着帝国权力最核心的西苑司礼监而去。
西苑玉熙宫,露天丹台。
此处是嘉靖帝近期斋醮祈天、吸纳月华之地。
今夜,他身着素色道袍,披发跣足,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是一尊小巧的紫铜八卦炼丹炉,炉火幽蓝,吞吐着淡淡的硫磺与药石气息。
黄锦侍立在一丈开外,屏息凝神,如同石雕。他知道,此刻正是陛下行功的关键时辰,万不能打扰。突然,一阵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夜的寂静。
一名身着青色贴里的小太监,面色苍白,双手捧着一个用黄绫包裹的、沾着新鲜泥土的长方形木匣,跌跌撞撞地跑到丹台之下,被值守的锦衣卫拦住。
小太监焦急地看向黄锦,嘴唇无声地翕动,眼神里充满了惊惶与一种奇异的兴奋。
黄锦眉头紧锁,心中暗骂: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这时候搅扰圣驾?
他正欲挥手让人将其拖走,就在这时,丹台之上,异变陡生!
那八卦炉中原本平稳燃烧的幽蓝火焰,毫无征兆地“噗”地一声窜起尺余高!
火舌狂舞,猛烈舔舐着炉壁,发出噼啪爆响。炉盖剧烈震动,竟猛地向上弹起寸许!
嘉靖帝猛地睁开双眼!
他深邃的目光如电,瞬间穿透夜色,精准地落在了台下小太监手中那个木匣上。
“何物?”嘉靖帝望着突然窜起的炉火,皱了皱眉头,问道。
黄锦浑身一凛,立刻躬身疾步上前,低声向小太监问了两句,随后转身回禀道:
“回万岁爷,是通政司急递,浙江那边加急呈进之物,附工部欧阳尚书奏疏一封。据称……是杜延霖半年前所说的“番薯’实物及其种植详录。”
嘉靖帝的目光在木匣的泥土和那兀自跳跃的炉火之间逡巡。
他沉默片刻,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伸手指了指木匣。
“呈上来。”
黄锦亲自上前,小心翼翼接过那沉甸甸的木匣,屏息走上丹台,跪呈御前。
嘉靖帝没有立刻去碰奏疏,而是先解开了包裹木匣的黄绫。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土腥气扑面而来。
黄锦偷眼看去,只见匣中躺着几块其貌不扬、灰不溜秋的根块,正是传说中的番薯,心中不由地为杜延霖捏了一把冷汗。
嘉靖帝望着这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丑陋,却能惊动丹炉之物,眼中闪过一丝探究与……失望?皇帝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拿起置于匣旁的那份奏疏。
丹台之上,风声似乎停滞了,只剩下炉火不安分的噼啪声。
嘉靖皇帝的目光落在奏疏上,才看了两行,竞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仿佛也是被奏疏的内容给惊住了。他反复看了两遍,然后又拿起一块番薯放到眼前,借着炉火幽光细细观察,指腹摩挲着粗糙的表皮和冒出的嫩芽,良久沉默无语。
此物进献之时,恰逢炉火异动,炉盖微启……莫非这是三清示警?
只是这示警,究竟是示祸,还是……示吉?
嘉靖帝放下番薯,又拿起杜延霖请求推广番薯的奏疏,略略扫过其中恳切之言,再拿起欧阳必进的奏疏,又细细看了一遍。
字里行间,那份以命相保的决绝与对杜延霖及其所办求是大学的盛赞,跃然纸上。
“袁盎……”良久,嘉靖帝口中忽然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侍立一旁的黄锦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头垂得更低。
他自然知道皇帝所指一一西汉名臣袁盎,有人派刺客要加害于他,但刺客却被袁盎的人格所感动,反而留书示警而去。
欧阳必进本是被严嵩派去关停学府的,但到头来竟以老迈之躯、工部堂官之尊,赌上仕途名节,反过来为杜延霖说话,其情其志,竞与史书所载的袁盎与刺客的典故隐隐相合。
“黄锦。”
“奴婢在。”黄锦连忙躬身。
“将此疏,”嘉靖帝点了点欧阳必进的奏本,“传抄六科廊!让满朝文武,都看看!”
“是!”黄锦心中凛然,立刻应道。
皇帝将如此盛赞杜延霖及求是大学的奏疏传抄六科廊,其圣心所向,已是昭然若揭。
随后怕是会有不少官员体察圣意,上疏为杜延霖说话了。
看来,裁撤求是大学之事,怕是要起波澜了。那这推广番薯之事……黄锦想着,目光又落在那黑不溜秋的薯块上。
“去传旨。”嘉靖帝缓缓坐直身体,眼中闪烁着一种久违的、近乎于好奇的光芒,继续说道:“召百官明早卯时,至玉熙宫见驾。”
黄锦闻言,心头一震,不由得微微抬起头来,但随后又垂了下去。
皇帝竟为此事,破例在玉熙宫召集群臣!
已经整整十六年未有此事了!
“遵旨!”他不敢有丝毫迟疑,领旨,躬身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