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您吹到这穷地方来了?”
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陡然响起。
张老蔫心头一紧,从草缝里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短褂、满脸横肉的汉子带着两个歪戴帽子的打手,晃悠着到了李老栓家院门口,显然是听到了风声。
那汉子名叫张三,是张显忠的远亲,同样是个泼皮无赖。
目前专门替张显忠处理张家庄这一带的事儿。
张三皮笑肉不笑地堵在门口,斜睨着里面的衙役和师爷,语气满是挑衅:
“查什么呢这是?李老栓?”张三嗤笑一声,叉着腰,“那老东西都死透啦!府台大人这是要给死人翻案呐?”
他说着,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弟一起发出刺耳的哄笑。
王师爷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稳住。
他强作镇定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道:
“张管事,府衙公务,自有法度。而且本师爷奉的是杜金宪钧命!查访旧案,还望莫要阻挠!”“阻挠?”张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道:
“我张三也是为府台大人着想!这李老栓一家刁顽,死了都不安生,诬告贵人!他们李家的地,那是白纸黑字画押卖了的!有地契为证!!府台大人可别被刁民蒙了眼!”
说着,他竟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啪”地抖开,几乎戳到王师爷鼻子上:
“瞧!这就是他们李家按了手印的卖地文书!王师爷要不要验验?”
王师爷还没有说话,草垛后的张老蔫闻言,却是气得浑身发抖!
那张“卖地文书”,分明是李老栓被他们打晕后强行按的手印!
李老栓醒来后哭诉过无数次!这张三还敢拿出来颠倒黑白!
院内的王师爷看着那张所谓的“地契”,眉头紧锁。
他显然也知其中有诈,但苦于没有直接证据反驳,一时竟僵在了那里。
就在张三脸上得意之色更盛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在人群外突兀响起:
“哦?白纸黑字的地契?拿过来,我瞧瞧!”
众人愕然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普通布衣、却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沈鲤)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后面,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普通却虎背熊腰的汉子。
沈鲤缓步上前,无形的气势让堵在门口的打手下意识地退开半步。
“你他妈谁啊?敢管老子的闲事?”张三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子和那慑人的眼神看得心里一突,色厉内荏地喝道:
“老子和王师爷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沈鲤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目光在那张所谓的“地契”上扫了一眼,冷冷道: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配知道。但这张“地契’……墨色浮艳未沉,印泥鲜亮如新,纸张亦是近年的新货。落款却是一年前的嘉靖三十七年?伪造得这般粗劣不堪,是欺河南府无人,还是当杜金宪的“王命旗牌’是摆设?”
他目光猛地钉在张三那张凶恶的脸上:
“强占民田在前,伪造文书在后!来人!”
“在!”
他身后几个汉子沉声应道,声如金石,震得张三和他那两个打手浑身一哆嗦。
“将此疑犯,连同这张伪契,一并拿下!带回府衙大牢,严加审问!”
“是!”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张三已被如铁钳般的大手反剪双臂,死死按倒在地,脸重重磕在滚烫的尘土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这几人动作干净利落,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那张所谓的“地契”,也轻飘飘地落入了沈鲤手中。
沈鲤这番话,明眼人都能听出是故意指认地契为伪造,目的就是快刀斩乱麻,拿下张三。
沈鲤可不像王师爷这样忌惮这泼皮,他根本不屑与这张三在这儿纠缠!
王师爷和一众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草垛后的张老蔫,见状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压抑了太久的欢呼冲口而出!
他浑身颤抖,滚烫的泪水混着鼻涕汹涌而出,咸涩地流进嘴里。
不是悲伤,是狂喜,是积压了太久的冤屈终于看到了一丝被昭雪的曙光!
爽!太爽了!
看着那张阎王的狗腿子像条死狗一样被按在地上,看着那张颠倒黑白的伪契被人轻松夺了过去,张老蔫感觉胸口那口憋了多年的恶气,终于狠狠地吐了出来!
杜青天!真的是杜青天派来的人!
不是说说而已!
他是要真的查!
而且行的是雷霆手段,二话不说,直接拿人!
夜深了。
破败的茅屋里,残烛如豆,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跳动。
张老蔫蔫蔫地躺在屋子靠里的破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月朗星稀,万籁俱寂。
可他耳朵里,却反复回响着张三杀猪般的嚎叫和契约飘落的微响。
此时,他的心里,就像烧着一团火。
张老蔫终于按捺不住,像做贼般悄悄爬起,摸到墙角,从一块松动的墙砖后面,掏出一个油布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昏黄的烛光下,露出半张残破发黄的纸。
这是儿子临死前偷偷交给张老蔫的半张残破的借据一一那是张显忠爪牙伪造的、逼迫他儿子签下的高利贷借条的一部分,也是张家爪牙打死他儿子、强占他家地的罪证之一!
这些年,它像块烧红的烙铁,日夜灼烤着张老蔫的心。
可他一直藏着,不敢拿出来示人,怕招来更大的祸事。
但此刻,在残烛微弱的光芒下,张老蔫布满老茧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那模糊的字迹和早已干涸变黑的暗红印记,眼神吧嗒吧嗒落下。
良久,张老蔫擦了擦眼泪,攥这那半张残纸,躺回炕上,沉沉睡去。
笃笃笃……
不知过了多久,几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在张老蔫家那扇破旧的木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