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政务时那股子通透劲儿,让他心里直发毛。
“回……回陛下,”
韩文的声音带着颤音,像被风吹得抖的纸,“国库里……还有五十五万两。”
“五十五万两?”
朱厚照像是觉得有趣,重复了一遍,指尖在案上敲出“笃笃”声,“听起来不少啊,怎么连三十万两都拿不出来?是被老鼠叼走了,还是被谁借去没还?”
“陛下有所不知,”
韩文连忙解释,膝盖都快弯到地上了,“这五十五万两,还要拨付边军军饷——大同、宣府的军饷欠了三个月,得给;江南赈灾粮款——上个月水灾,二十万百姓等着救济,得给;京营粮草——冬天快到了,士兵的棉衣还没做,得给……若是都给了礼部,恐怕……恐怕其他地方就要断供了。”
“哦?”
朱厚照站起身。
龙袍下摆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风,奏本被吹得翻了页,“那朕倒想问问,成化爷驾崩的时候,国库里有多少银子?”
这话一出。
奉先殿里瞬间鸦雀无声。
连掉根针都能听见——殿外的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檐角风铃“叮”地响了一声,像在敲丧钟。
成化帝朱见深。
是朱厚照的爷爷,在位二十三年。
虽然后期宠信汪直、万贵妃,被文官们骂“弊政缠身”,但国库其实相当充盈——这是文官集团最不愿提的“痛处”,因为他们总说宪宗朝不如孝宗朝清明,可国库却实打实的比孝宗朝满。
朱厚照问这话。
明摆着是拿宪宗朝和孝宗朝比,是在问:你们总说先帝仁政,怎么把国库管得比“弊政缠身”的宪宗朝还空?
韩文的脸“唰”地白了。
白得像殿外的霜,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怎么敢说?
宪宗驾崩时,国库里有四百七十万两白银,还有三百万石粮草,足够支撑十年开销!
而先帝孝宗勤政爱民,被文官们捧上了天,可驾崩时国库只剩五十五万两,连半年的军饷都不够——这要是说出来,不就等于承认孝宗朝的大臣们,要么无能,要么……中饱私囊?
阶下的群臣也都慌了神。
一个个低下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里——马文升偷偷掐了掐掌心,刘大夏别过头看柱础,连最敢说话的御史都缩着脖子,像被冻僵的鹌鹑。
刘健的手紧紧攥着象牙笏板。
指节泛白,笏板边缘都快被他捏裂了——他是孝宗朝的首辅,国库空虚,他难辞其咎。新皇这是在翻旧账,是在敲打他们这群“孝宗旧臣”!
“韩大人?”
朱厚照的声音陡然提高,像一道鞭子抽在韩文脸上,“怎么不说话了?是忘了,还是不敢说?”
韩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上,“咚咚”作响,撞得砖缝里的霜花都震掉了:“臣……臣该死!臣……臣不知……”
“不知?”
朱厚照冷笑,缓步走下宝座,龙靴踩在金砖上,“咚咚”响,像踩在百官的心上,“你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连前朝的国库储备都不知道,你这个尚书是怎么当的?靠蒙?靠猜?还是靠刘首辅替你记?”
“还是说,”
他的龙靴停在韩文面前,鞋尖几乎碰到韩文的额头,“你们觉得,先帝在位十八年,把国库从四百七十万两折腾到五十五万两,是件很光彩的事,所以故意不提?”
四百七十万两!
这个数字像炸雷一样在百官堆里炸开。
有几个年轻官员没忍住,惊讶地抬起了头——他们只听老师说宪宗朝“宦官专权”“民不聊生”,却不知道国库竟然这么满!
“四百七十万?真的假的?”
有个新科翰林没憋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被旁边的老御史狠狠踩了一脚,才慌忙低下头。
刘健的脸色比死灰还难看。
他知道,新皇今天不是要问宪宗朝的国库,是要算孝宗朝的账,是要告诉所有人:你们这群所谓的贤臣,其实是败家子!
“陛下,”
刘健硬着头皮出列,袍角都被汗湿透了,“先帝在位时,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减免江南赋税三次,赈济灾民二十余次,虽国库有所缩减,但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是……这才是治国之本啊!”
“百姓安居乐业?”
朱厚照猛地转身,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刘健脸上,“江南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啃树皮填肚子,你说安居乐业?边军三个月没发军饷,士兵饿得拿不动刀,冻得缩在帐篷里哭,你说安居乐业?”
“国库是国之根本,连打仗、赈灾的钱都没有,谈何安居乐业?难道让百姓靠‘仁政’两个字填肚子?让士兵靠‘爱民’两个字挡刀箭?”
他的声音在奉先殿里回荡。
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百官的官帽上,没人敢拂——
“韩文!你现在告诉朕,成化爷驾崩时国库里有多少银子?要是再说不知道,朕现在就革了你的职,让你去户部档案房抄十年账!抄到你记起来为止!”
韩文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回……回陛下,成……成化爷驾崩时,国库里……有……有四百七十万两……”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像冰锥扎进心里。
四百七十万两,vs五十五万两。
十八年时间,国库缩水近九成。
奉先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百官们低着头,没人敢看朱厚照的眼睛,更没人敢替韩文说一句话。他们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比昨天的棍棒声还要可怕。
朱厚照看着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韩文。
又扫过面如死灰的刘健,扫过缩成一团的文官们,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