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过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温度。
朱厚照也没再多说,怕再说又吵起来,只是对着她微微拱了拱手。
“儿臣还有事,要回坤宁宫看赈灾的折子,先回去了。”
“母后好好歇着,别总闷在屋里,院里的石榴熟了,让嬷嬷摘两个尝尝。”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迈得又快又沉,却没了刚才的戾气。
他心里也松了口气,至少,父皇的大典,不会缺了执礼的人。
出了仁寿宫的宫门,朱厚照才重重地舒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心里暗骂。
跟自己这便宜老妈打交道,比查盐税的烂账还累!
刘瑾一直守在宫门口,手里捧着件素色披风,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去。
“陛下,晨间风凉,您披上披风,别着凉了。”
“这就回坤宁宫?”
“回。”
朱厚照抬腿上了轿辇,撩开轿帘,又想起件事,补充道。
“你让人赶紧去大同,找个可靠的番子,把张鹤龄的小儿子张念祖接回来,送到仁寿宫去。”“路上别声张,给孩子带件厚棉袄,大同比京城冷。”
“奴婢遵旨!这就让东厂的赵千户去,他办事稳妥,不会出岔子!”
刘瑾连忙应下,心里却嘀咕。
陛下刚跟太后吵完架,转头就记着接孩子的事,看来心里还是念着母子情分的,没真的狠心。接下来的日子,朱厚照把心思都放在了赈灾和查盐税上,没再去仁寿宫,却总让刘瑾悄悄递消息。比如“大同的张念祖已经接到了,在路上了”“北直隶的灾民领到粮了,没人闹事”。
韩文和欧阳铎按拟定的方案调拨粮草银子,锦衣卫校尉跟着每一队粮车,从通州粮仓到北直隶的保定府,再到山西的太原府,一路没出什么岔子。
有两个驿丞想扣粮,被锦衣卫当场抓了送诏狱,其他地方的官员见了,都不敢再动手脚。
以工代赈的法子也推行得顺利,青壮灾民帮着修塌了的官道,每天能领一斤半米,还能赚十文钱,没人再闲着闹事。
老人妇女缝补军衣,也能领半升米,灾民们都有了事做,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欧阳铎还真从江南盐税的旧账里查出了大猫腻。
他把正德元年到现在的盐引、支出账册都翻了遍,发现李嵩不仅挪了三千两给徐家,前两年还借着“修缮盐仓”“盐引损耗”的由头,贪了五万两银子。
账册做得天衣无缝,把“盐仓失火”的假账做得跟真的一样,若不是欧阳铎盯着“盐商补贴”的细项,一点点跟盐商的回执核对,根本发现不了。
韩文按朱厚照的意思,让人去南直隶常州府抓李嵩,刘瑾带着两个会查账的小太监跟着去了。徐家谋反的事刚压下去,地方官怕担责,没敢包庇李嵩,没费什么劲就把人拿住了,这会儿正押在回京的路上。
据说李嵩一路上都在哭,说“是徐家逼他贪的”。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八月。
月初的时候,礼部尚书张昇又来了一趟坤宁宫,捧着厚厚的大典仪轨折子,跟朱厚照核了一遍。从太庙祭祀的祭品(牛、羊、豕各三头,酒九坛,五谷百斤),到百官的站位(亲王站左首第一排,六部尚书站右首第一排),再到执拂的先后(皇帝先执玉拂引路,太后紧随其后)、莫酒的次数(三奠酒,每奠酒需念祭文),样样都捋得清清楚楚,没半点含糊。
“陛下,太后那边……”
张昇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要不要微臣派礼部的女官去跟太后通个气,说说执拂的规矩?别到时候出岔子。”
“不用。”
朱厚照翻着仪轨折子,头也不抬。
“她是父皇的皇后,执拂的规矩,她比谁都清楚。”
“你不用管,到时候她自然会去。”
张昇没敢再多问,躬身退了出去。
他知道陛下的脾气,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
八月甲子日这天,天还没亮,宫里就忙了起来,宫灯一盏盏亮着,像撒在宫里的星星。
坤宁宫的小太监们捧着明黄色的龙袍、缀着珍珠的冠冕,围着朱厚照伺候他穿戴。
龙袍上绣着十二章纹,冠冕上的珠串垂下来,晃得人眼晕,却透着帝王的威严。
刘瑾站在旁边,一边给朱厚照系玉带,一边小声道。
“陛下,仁寿宫那边也动了,礼部送过去的翟衣、凤冠,太后已经穿上了。”
“女官说,太后还对着镜子理了半炷香的时间,摸了好几回玉拂上的“孝诚’二字。”
朱厚照“嗯”了一声,没说话,只是对着镜子理了理冠冕上的珠串。
镜中的少年皇帝,眉眼间没了刚登基时的青涩,多了些沉稳,也多了些威严,像极了弘治皇帝年轻时的模样。
“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发了,再晚就赶不上太庙的吉时了。”
刘瑾轻声提醒,手里捧着那柄刻着“孝诚”二字的羊脂玉拂。
玉拂柄是檀香木做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朱厚照点点头,接过玉拂,转身往外走。
宫门口,仪仗早已排开,明黄色的龙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锦衣卫、羽林卫站成两排,手里的绣春刀、长枪闪着寒光,气势逼人。
他刚走到轿辇旁,就看见另一顶缀着凤纹的轿辇从远处驶来,轿辇四周跟着宫女、嬷嬷,还有礼部的女官,正是从仁寿宫来的。
凤辇停在旁边,帘子被宫女轻轻掀开,张太后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翟衣,翟衣上绣着九对翟鸟纹,凤冠上缀着十二龙九凤,珠串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却能看见她手里攥着那柄刻着“孝诚”二字的玉拂,指尖泛白。
她看着比前些天精神了些,只是眼神依旧淡淡的,没看朱厚照,却也没像往常那样别过脸。朱厚照也没主动说话,只是对着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