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来自743厂的信,像一股强劲的暖流,瞬间冲散了陈明心中因为面对“09”项目这头史前巨兽而产生的,最后一丝阴霾。
他知道,自己播下的种子,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现在,轮到他在这片更贫瘠、更坚硬的盐碱地上,开垦出全新的绿洲。
理论的突破,只是战争的开始。
真正的绞杀,发生在将图纸上的线条,变成现实里的钢铁的,那间充满了火花与噪音的车间里。第二天一早,陈明就带着林雪,一头扎进了“09”项目最核心,也是问题最多的地方一一A区动力与结构加工中心。
可当陈明真正踏入这里时,一种,混杂着金属臭氧、酸洗药剂和无数次失败后凝结成的,浓烈的,绝望的味道。
巨大的厂房内,几十名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工人,正围着一块巨大的,弧形的钢板,愁眉不展。那块钢板,就是“变截面”耐压壳体的第一块试验件。
吴总工正拿着一把巨大的角尺,在那条长达数米的焊缝上,一遍又一遍地测量着,他那张总是像锅底一样黑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又超差了!”
他将角尺重重地往钢板上一摔,发出“铛”的一声脆响,那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躁。“变形量,超过了三个毫米!这他娘的哪里是焊潜艇!这是在焊一口漏水的铁锅!”
旁边,一个同样头发花白,手里拿着焊枪,手臂上布满了烫伤疤痕的老师傅,闻言也痛苦地摘下了焊帽,露出一张被汗水和灰尘布满的脸。
“吴总,真没招了。”
老师傅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力。
“这HY-80钢,太硬,太脆。我们用厂里最大功率的焊机,也得反复烧好几遍才能把它熔透。可这温度一上来,它就跟活了一样,到处乱翘。我们试了十几种夹具,用几百吨的压力把它压死了焊,可等焊完一冷却,那股子应力一释放,它还是照样变形!”
这位老师傅,名叫孟山,是整个基地里,公认的“焊神”。
一手焊接的绝活,在建国初期的各大重点工程里,都立下过赫赫战功。
可现在,这位“焊神”,却被眼前这块不听话的“钢板龙骨”,给彻底难住了。
“陈副总设计师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
当他们看到,那个在昨天会议上,把一群国宝级专家训得跟孙子一样的年轻人,竟然真的出现在了他们这个油污遍地的车间里时,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一种根植于一线工人骨子里的,对“图纸派”和“办公室干部”的,天然的不信任。
孟山神色不变,只是重新戴上了焊帽,拿起焊枪,像是没看到来人一样,又开始对着那条已经惨不忍睹的焊缝,徒劳地进行着补焊。
吴总工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陈总工,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造得怎么样了。”
陈明平静地回答,他仿佛没有看到周围那些充满了审视的目光,也没有在意孟山那近乎于无礼的冷漠。他只是径直走到了那块巨大的,已经微微扭曲的钢板前。
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图纸,也没有去问那些冰冷的数据。
他伸出手,戴上了一双干净的线手套,轻轻地,在那条滚烫的,凹凸不平的焊缝上,缓缓地,抚摸了过去。
那动作,像一个最高明的老中医,在为一具病入膏肓的躯体,进行最细致的“触诊”。
林雪跟在他身后,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着。
“焊道宽度不均,局部有明显的烧穿和未熔合。”
“起弧点和收弧点,有肉眼可见的气孔和夹渣。”
“整条焊缝的冷却收缩应力,呈现出典型的非对称分布,这说明,焊接的顺序和方向,存在严重问题。”
陈明每说一句,吴总工的脸色,就白一分。
而那个假装专心焊接的孟山,他握着焊枪的手,也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因为陈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这位“焊神”,最不愿承认,也最无法解决的,技术软肋!
“小伙子,你懂焊接?”
孟山终于忍不住了,他关掉焊机,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电弧光刺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把淬了火的尖刀,死死地盯住了陈明。
“略懂。”
陈明的回答,简单而干脆,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只是个造车的。”
他抬起头,看着孟山,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炫耀,只有一种纯粹的,工程师之间的,技术探讨。
“孟师傅,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
“您焊这条缝的时候,是从左到右,一气呵成焊完的吗?”
孟山的眉头猛地一挑,那眼神,像是在说:这还用问?不这么焊还能怎么焊?
“是!”他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您有没有试过,”陈明拿起一支记号笔,在那条焊缝上,画出了几个箭头,“从中间开始,先往左焊一段,再回到中间,往右焊一段?”
“像跳舞一样,一步左,一步右。”
“这叫,分段退焊法。”
“还有,”陈明的笔锋一转,又在钢板的背面,画上了几道对称的线条,“您在焊正面这条主焊缝的时候,有没有让另一个师傅,在背面,用同样的电流和速度,同时焊上一条临时的,平衡应力的“伪焊缝’?”
“等主焊缝冷却之后,再把这条“伪焊缝’,用角磨机磨掉。”
“这叫,双面同步,对称焊接。”
最后,陈明又在钢板两侧,画上了几个巨大的,如同肋骨般的支撑结构。
“在焊接之前,我们先用一些废钢料,在钢板的两侧,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