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生存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那么,他要如何生活?如何隐藏自己?
答案只有一个——他必然会选择那些非正规的、游离于监管体系之外的方式。
就像水总是流向低处,一个想要躲避阳光的人,也必然会钻进最深的阴影里。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点亮的灯泡,瞬间照亮了赵承平的思路。他不能只盯着那条金融线索,他必须主动出击,去那些“阴影”里,撒下另一张大网。
想到这里,他立刻转身走回办公桌,没有丝毫的迟疑,拿起了另一部红色的内部加密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局治安总队的内线。
“喂,老张,是我,赵承平。”电话接通,他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声音沉稳而有力。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嗓音:“承平?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又碰上什么硬骨头了?”
“是块又硬又滑的骨头。”赵承平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需要你帮个忙,紧急协查一个人的住宿记录。”
“说吧,信息发过来。”老张很干脆。
“姓名,王德海,身份证号码我稍后发给你。我要你那边对全市范围内的旅馆、招待所、日租房等所有能提供住宿的地方,进行一次全面的信息筛查。时间范围,就从两年前‘金龙案’结案前后,一直到今天。”
“全市范围?时间跨度还这么大?”老张在那头咂了咂嘴,“承平,这工作量可不小啊。而且,如果他用的是假证件……”
“我知道。”赵承平打断了他,“所以,重点不是那些需要联网上传身份信息的正规酒店。我需要你们发动各分局的片警,重点排查那些管理松散、允许现金支付、甚至可能存在手动登记漏洞的小旅馆、城中村里的私人公寓。这个人,极有可能就藏在这些地方。”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他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很可能已经换了身份。所以,除了核对身份信息,我更希望你们能留意一下有没有符合他体貌特征的、没有身份登记的‘黑户’。40岁左右,中等身材,长相普通,气质……有点像那种常年在后厨工作的厨子。”
“明白了,从外围的物理特征反推是吧?有点大海捞针,但我会立刻把协查通报发下去。”老张答应得很爽快。
“谢了,老张。”
挂断电话,赵承平的手指立刻又拨出了另一个号码,这次是市劳动监察与人力资源保障部门的对口联络员。
“小刘,我是刑侦支队的赵承平。”他重复着相似的开场白。
“赵队,您好!有什么指示?”年轻联络员的声音显得很精神。
“帮我查个事。我需要你们协助核查一下,近两年来,本市范围内所有非正规劳务市场、临时工介绍所的用工记录。重点是那些不需要签订正式合同、现金日结的岗位,比如建筑工地、餐饮后厨、物流装卸……”
赵承平清晰地勾勒出王德海可能的谋生画像。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只能靠出卖最原始的体力来换取生存资源。而这些地方,恰恰是“黑工”们的聚集地,也是监管的薄弱环节。
“好的赵队,这个范围有点广,我们需要分头联系各区的监察中队去摸排。您有具体的嫌疑人信息吗?”
“有,王德海。但同样的,他很可能用的是化名。你们下去摸排的时候,可以多问问工头和工友,有没有这样一个沉默寡言、厨艺不错的中年人。他这是他的照片。”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王德海那张唯一的、模糊的证件照截图,通过内部工作系统,分别发送给了治安总队的老张和这位联络员小刘。
两通电话打完,赵承平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这种平静并非无所事事的松懈,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被刻意压制住的焦灼。赵承平就像一个布下了天罗地网的猎人,端坐在营地里,一边处理着手头其他积压的案卷,一边用他大部分的感官,去倾听那两张大网传回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烟头越积越高,又被清理干净,周而复始。那杯浓茶,从滚烫喝到冰凉,续了无数次水,颜色已经淡得像白水。桌上的电话每一次响起,他的神经都会在一瞬间绷紧,但在听到并非来自治安总队或银行协查部门的声音后,又会迅速松弛下来,伴随着一丝难以察及的失望。
“天网”的审批流程,如同老牛拉车,在各个部门之间缓慢流转。“地网”的排查,则如同撒豆成兵,数以千计的基层民警和协管员,正在城市无数个毛细血管般的角落里,进行着繁琐而枯燥的摸排问询。
他知道,这需要时间。但等待,对于一个已经嗅到猎物气息的刑警来说,无疑是最磨人的煎熬。
直到第三天下午,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终于以一种急促而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里沉闷的空气。
赵承平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第一秒,就抓起了话筒。
“承平,我老张!”电话那头,治安总队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了什么的兴奋,“你那条鱼,我们好像摸到一点影子了!”
赵承平的后背瞬间挺直,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如鹰:“说!”
“我们的人,把全市那些不需要强制联网登记的小旅馆、招待所近三年的纸质登记本,都翻了个底朝天。就在刚才,城郊结合部一家叫‘好运来’的小旅馆老板,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老张在那边顿了顿,似乎在翻看记录,“大概在一年前,具体日期是去年的八月十二号,有一个男人用‘王德海’这个名字和身份证号登记入住,只住了一晚。”
“用他自己的身份证?”赵承平的眉头立刻锁紧,这不符合王德海一贯的小心谨慎。一个处心积虑要抹掉自己存在的人,怎么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