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触碰到画笔的瞬间,纯白画布突然掀起巨浪。林夏看见无数模糊的影子在浪涛里沉浮,那些都是他遗忘的自我——有在病床上挣扎的孩童,有在婚礼上落泪的新郎,还有在实验室里烧毁手稿的科学家。
“我是谁?”这个被集体意识压制了太久的问题,此刻像惊雷般炸响。
巨眼生命体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的身体开始坍缩,那些眼睛里流出黑色的泪水,滴落在画布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你是……刽子手!”无数重叠的声音从它体内传出,“是你亲手埋葬了我们!”
林夏的意识剧烈震颤,他想起自己销毁战乱星系时,某个母亲将婴儿塞进逃生舱的眼神。那些被他视为“必要牺牲”的瞬间,此刻都化作利刃刺向他的核心。
“画下去!”灰衣人突然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被道黑色泪痕缠住。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却在消失前喊道:“别信它们!也别信……”
最后几个字被吞噬在尖啸里。林夏看着灰衣人彻底消散的地方,掌心的初心石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半张泛黄的纸——上面是用铅笔勾勒的简笔画,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正对着星空伸出手。
四、逆流的颜料
林夏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记忆碎片压回意识深处。
破界之笔在他掌心重新稳定,笔尖滴落第一滴颜料。那是纯粹的金色,像旧宇宙诞生时的第一缕光。当颜料接触画布的刹那,混沌空间突然安静下来,那些互相吞噬的雏形生命体都停下动作,转向画布的方向,眼神里既有渴望,也有恐惧。
“基础法则第一条:存在即合理。”林夏的声音穿过混沌,金色颜料在画布上蔓延,勾勒出无数交错的线条,“每个生命都有存续的权利,无论形态与意识。”
记忆里闪过外婆的脸。小时候他踩死蚂蚁时,外婆总会轻轻拉住他的手:“就算是小虫子,也有活下去的本分。”
金色线条突然开始发光,那些雏形生命体的形态逐渐稳定。巨眼生命体体表的黑色纹路褪去少许,它试探性地伸出触须,触碰旁边的光刃生命体,这次没有引发冲突。
“第二条:平衡即存续。”林夏继续落笔,蓝色颜料融入金色线条,形成复杂的网格,“索取宜居行星。幸存的殖民者在通讯频道里嘶吼的声音,此刻正和蓝色颜料的流动声重叠。
网格在画布上缓缓旋转,像台精密的天平。混沌空间里的能量流开始遵循某种规律流动,那些互相撕咬的雏形生命体动作变得迟缓,似乎本能地畏惧着失衡的代价。最庞大的巨眼生命体体内,那些翻涌的残骸渐渐平息,化作柔和的光雾滋养着它的核心。
“第三条……”林夏的笔尖顿住了。他想起《共生法典》的结局,想起那些利用规则漏洞的掠夺者。初心石在掌心发烫,里面的简笔画少年似乎在摇头。
“怎么停下了?”混沌深处传来细碎的呢喃,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林夏猛地抬头,发现那些雏形生命体的眼睛里,都映出了他犹豫的神情。
灰衣人消散的地方,突然飘来半张撕碎的手稿。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完美规则是牢笼的另一种形态。”林夏的集体意识突然剧痛,某个被尘封的画面浮现——旧宇宙某个纪元,他曾制定过“绝对公平”的法则,结果所有文明都失去了进步的动力,最终在停滞中腐朽成尘埃。
“规则不是枷锁。”他咬着牙将红色颜料点在画布中央,“是灯塔。”
红色颜料像活物般游走,在金色线条与蓝色网格间织出细密的网。那是“可能性”的具象,允许误差,接纳改变,甚至包容一定程度的混乱。林夏看着这抹红色,想起自己第一次反抗命运时的场景——本该死于车祸的少年,因为突然转向的自行车,闯入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三种颜色在画布上交融,渐渐形成稳定的三角结构。混沌空间开始震颤,那些雏形生命体的形态彻底稳定下来:巨眼生命体化作覆盖着星图的球体,光刃生命体舒展成流转的光环,还有些不知名的存在凝结成晶体、气流、甚至抽象的数学公式。它们不再吞噬彼此,而是开始围绕着画布旋转,像行星环绕恒星。
“快成了。”林夏的意识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雀跃。他能感觉到新的秩序正在生根,像雨后破土的嫩芽。
就在这时,金色颜料突然开始逆流。
不是缓慢的回缩,而是暴烈的倒卷。刚刚勾勒出的线条像被无形的手抹去,金色洪流顺着笔尖爬向林夏的手腕,所过之处,那些属于集体意识的星屑纷纷熄灭。
“怎么回事?”他试图握紧画笔,却发现手指正在变得透明。蓝色网格在画布上扭曲成狰狞的蛛网,红色的可能性之网则像被点燃的纸,迅速化作灰烬。
混沌空间重新陷入混乱,那些刚刚稳定的雏形生命体发出痛苦的尖啸,体表再次浮现出黑色纹路。巨眼生命体的眼睛里,映出的不再是林夏的身影,而是道从画布深处蔓延出来的裂缝。
“规则……”沙哑的笑声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是玻璃在摩擦,“不过是新的牢笼。”
林夏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声音让他想起旧宇宙坍缩前的最后一声叹息,想起被他销毁的战乱星系里,那个母亲最后的呢喃。无数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失控地奔涌——外婆的青花瓷瓶碎在地上,星舰指挥台的警报声,《共生法典》最后一页的血字,还有灰衣人消散前没说完的话:“别信它们!也别信……”
没说完的那个词是什么?
半透明的触手从裂缝里探出来,它们比任何雏形生命体的触须都要诡异,表面流动着无数倒写的符号。第一根触须缠住画笔的瞬间,林夏感到剧烈的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集体意识里被硬生生抽离。
他看见触须上的符号里,藏着无数个宇宙的残骸。每个残骸里,都有个手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