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的米汤一饮而尽。红糖的甜味还在舌尖,却抵不过心头的苦涩。他知道这计划有多危险,暗河的入口在日军阵地的眼皮底下,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张彩霞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米汤渍,指尖的温度让他猛地回神。她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像星子,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我今天在老乡家找的野蜂蜜,您带上。”油纸包上还沾着她的体温,“要是……要是真能挖通,就给弟兄们冲点水喝。”
三、雨夜里的密信
后半夜的雨终于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帐篷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谢文东趴在地图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半块没吃完的玉米面饼。张彩霞给他披上军大衣时,发现他的手指还在轻轻抽搐,像是在梦里也在扣动扳机。
“姐,你看谢参谋长的手。”小周端着伤员的换药盘经过,声音里带着心疼,“全是裂口,刚才给三营写命令,钢笔都快捏不住了。”
“我这有凡士林。”李大姐从怀里掏出个小铁盒,里面的膏体已经冻得发硬,“是上次医疗队留下的,你拿去给他擦擦。”
张彩霞打开铁盒,凡士林的油脂味混着草药香漫开来。她轻轻握住谢文东的手,掌心的老茧像砂纸,指关节因为常年用力而变形,虎口处还有道月牙形的伤疤——那是1937年用大刀砍鬼子时留下的。
她忽然想起去年在雪地里,他背着受伤的自己走了整整一夜。当时她冻得说不出话,只能攥着他的手,感受那粗糙皮肤下的温度。后来他说,那天他总觉得手里握着块冰,生怕一松手就碎了。
“谁?”李团长猛地拔枪,帐篷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月光下,个黑影贴着帐篷根移动,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别开枪!”黑影突然压低声音,是个苍老的嗓音,“我是山里的货郎老刘,有东西要交谢参谋长!”
谢文东已经醒了,正按住李团长的枪。他示意张彩霞点亮马灯,光线刺破黑暗时,映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是山下的货郎老刘,去年冬天还送过棉布到营地,当时他儿子刚被日军抓去当劳工。
“刘大爷?您怎么来了?”张彩霞接过他手里的油纸包,包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老刘往帐篷里缩了缩脖子,帽檐下的眼睛瞟着外面的岗哨:“是……是个穿黑衣服的人让我送来的,说能救你们。”他的声音发颤,“那人给了我两块大洋,还说要是送不到,就让小鬼子拆了我的骨头……”
谢文东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块巴掌大的桦树皮,上面用炭笔写着几行字,墨迹还带着潮气:“佐藤明日午时调主力攻黑风口,军火库空虚,西北角有地道通粮仓,我等伺机响应。”落款是个模糊的“梅”字。
帐篷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的火苗在跳动。李团长把桦树皮凑到灯前,指腹蹭过那个“梅”字:“这是谁?‘梅’……谢参谋长,你妻子不就叫梅姐吗?”
谢文东的手指猛地收紧,桦树皮的边缘刺进掌心。他想起妻子的小名就叫“小梅”,当年她在密营当交通员时,总爱在信尾画朵小小的梅花。可她已经牺牲六年了,这字迹虽然模仿得像,笔锋里却少了她特有的柔劲。
“会不会是圈套?”王铁山的烟锅在地上磕出闷响,“佐藤那老狐狸最会玩阴的,上次就是假传消息,让二营折了一半弟兄。”
张彩霞突然注意到桦树皮背面有淡淡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刻的。她凑近灯光仔细看,发现是个极小的三角——跟地图上暗河入口的标记一模一样。
“是自己人。”她的声音带着笃定,指尖点在划痕上,“这是咱们内部的暗号,只有交通员才知道。”她忽然想起谢文东说过,妻子当年设计的暗号,每个标记都藏着他们之间的回忆,这三角就代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山坳。
四、回忆里的梅花
雨声又起时,各营指挥官已经带着任务离开。帐篷里只剩下谢文东和张彩霞,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投下片温暖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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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会是谁?”张彩霞替他重新包扎手腕的伤口,那里被桦树皮划了道血痕,像条细小的红蛇。
谢文东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烟盒。盒盖上刻着朵梅花,花瓣缺了半片,正是六年前妻子牺牲时被炮弹片刮掉的。他用指腹摩挲着缺口,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她的场景。
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夜,她把烟盒塞进他手里,鬓角的碎发被雨水打湿:“东哥,我在暗河藏了批药品,要是我回不来,你就去找老刘,他知道暗号。”她的手指在他掌心画了个三角,“记住,看见画梅花的人,先看她的眼睛——真心待你的人,眼里有光。”
张彩霞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看着他指尖的动作,忽然想起自己银锁上的花纹——也是朵梅花,是母亲亲手刻的。她小时候总问为什么花瓣不完整,母亲说:“好花要经风雨,就像好人要历磨难,缺了的那瓣,是留给懂你的人补的。”
“刘大爷说,送密信的人穿黑衣服。”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雨丝,“去年冬天我去送情报,见过个穿黑棉袄的女人,在老刘的货摊前买过野山参,说要给‘最需要的人’。”
谢文东猛地抬头,烛光恰好照亮他眼底的震惊。1943年冬天,确实有批药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了密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上级派来的联络员,直到现在才知道,那批药恰好填补了他们最缺的磺胺。
“她是不是左眉角有颗痣?”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缺了半片的耳朵在灯光下轻轻颤动。
张彩霞愣住了——那个黑衣女人,左眉角确实有颗小小的痣,像粒深色的胭脂。
帐篷外传来女人们的笑声,是李大姐她们在给伤员换药。雨水敲打着帐篷,像支温柔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