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军人,为了任务,他们就不能暴露。
暴露,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的商队身份将在瞬间土崩瓦解!
意味着他们这五个将立刻成为所有潜伏在安宁道上的北晋暗探争相猎杀的活靶子!
意味着他们跋山涉水、历经艰险才接近目标的绝密任务,将会功亏一篑之际,彻底失败!
更意味着
死亡!
不是他们五人的死,而是他们五个人的家人死!
南楚军法森严,尤其是他们这种执行最高机密任务的暗哨,一旦暴露身份导致任务失败,其所属的家人皆会遭受最严厉的连坐!
那些往日里最爱的家人们,都将因为他们此刻的任何一个微小失误,被无情地抹去痕迹!
这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秦子澈的咽喉,也勒住了他每一个试图喷发的念头。
为了压制这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为了不让自己被这滔天的怒火吞噬而做出毁灭性的举动,秦子澈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杀意,都疯狂地压向身体的最深处!
仿佛他体内有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而他正调动着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的力量,将其死死地、一寸寸地摁进万载寒冰封冻住的海沟之中!
这过程痛苦得如同自剜血肉。
只因此刻的他,正在和自己的人性在对抗着
他闭上眼,仿佛要将眼前炼狱般的景象彻底隔绝,等到他再睁开时,那双眼睛,己是一片被强行压抑到极致的冰冷!
那不是漠然,而是所有沸腾的情感被强行冻结后形成的绝对零度,是火山被冰封后留下的死寂外壳。
他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松开的过程仿佛不是在放开武器,而是在亲手剥离自己的一部分人性,扼杀自己作为军人最本能的原则。
而旁边的刘铁柱,只是深深地看了秦子澈一眼。
这位老兵没有说什么,就只是猛地一挥手,动作决绝得像是要劈开眼前的绝望一样。
刘铁柱:“阿澈,跟着我冲出去!”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
或许是风沙引起的,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吧!
命令就是生命!
五人如同五道融入死亡阴影的灰色魅影,几乎在同一时间催动胯下的坐骑。他们选择的不是官道中心,而是紧贴着路旁干涸沟壑的边缘,试图利用地形和混乱,从这人间地狱的侧翼撕开一条生路!
但是,现实并没有放过他们。
风声
惨叫声
火焰焚烧一切的噼啪声
马匪的狂笑、骨头被马蹄踩碎的声响、以及女人的哭喊、孩童的嘶鸣
这些声音,每一种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秦子澈的耳膜,刺入他的大脑!
他强迫自己目视前方,死死盯着沟壑前方一个模糊的转折点。他将所有的感官都强行收束,集中在控制胯下因受惊而不断喷着响鼻的战马,努力的在辨认着这条逃生之路的方向。
他甚至都不敢让眼角的余光有一丝一毫的偏移!
他不敢分心!
一点都不敢!
他怕
他怕自己会变成一头野兽。
所以他只能将牙关咬得更紧,只能让自己跑得更快。
然而,命运之神似乎对这个年轻哨探格外残忍,铁了心要将他推入最深、最黑暗的煎熬熔炉,彻底考验他意志的极限。
就在秦子澈他们即将冲出最混乱的核心区域的时候
几个马匪,正围着一辆还在燃烧的牛车残骸。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一个试图保护妻儿的壮年男子,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死不瞑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枯瘦的手还伸向不远处而在那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一个破碎的箩筐旁,瑟瑟发抖,像一只被狂风暴雨打懵的雏鸟。
一个和秦子澈方才遇见差不太多的小女孩
秦子澈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不不要
很显然,他的祈祷被无情碾碎了。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身体,像一个被随意丢弃、轻飘飘的破布娃娃,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撞得离地飞起,那件宽大的旧褂子,在她小小的身体无助地划出一道短促而凄凉的弧线时,被气流掀起,像一面残破的旗帜。
然后,是沉闷的、令人心脏骤停的撞击声!
小小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几尺外一块裸露的岩石上,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秦子澈的耳膜深处,也砸碎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冰封的堤坝!
他甚至仿佛听到了那幼嫩骨骼在岩石棱角上碎裂的细微脆响!
那一抹刺眼的灰白,在遍地狼藉和暗红中,显得如此突兀,如此
悲凉!
至此,凝固的时间轰然破碎!
一股足以焚毁天地的杀意,在秦子澈的心中轰然炸开!
所有的压抑在这一刻,被那件覆盖着小女孩的旧褂子彻底点燃,烧成了灰烬!
去他娘的任务!
去他娘的暴露!
去他娘的北晋暗探!
去他娘的连坐军法!
他现在只想只想!
只想把这群杂碎,把这群披着人皮的畜生,把那个撞飞小女孩的混蛋,把那些狂笑的魔鬼,一个一个的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将他们千刀万剐!
将他们剁成肉泥!
让他们也尝尝这撕心裂肺的绝望!
(刀出鞘的声音)
刘铁柱:“阿澈!”
就在这时,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暴喝,裹挟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在秦子澈耳边轰然炸响!
是刘铁柱!
这一刻,老兵的声音里哪里还有平日的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