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西市,华灯初上。
最大的酒楼红袖招里,小二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台上胡姬的羯鼓合着杯盏碰撞声,响作一团。
掌柜的站在门口,圆润的脸上用尽全力堆着笑:“司公子,实在是对不住,您也知道最近京城里不太平。”
“这个月连续好几起弯刀伤人的事件,凶手迟迟抓不着,如今京城里会使弯刀的胡人又多如牛毛,我们只能出此下策,凡是来店里的,都得把刀先交给我们保管。”
“红袖招里来的都是贵客,出了事我们实在担待不起啊,所以不得不谨慎,您看您这位小友,还是先把刀卸了,等二位走的时候,保证再给您原样送回来。”
对面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确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高个的俊秀青年摇着一把檀香木扇子,下面双鱼形的黄玉扇坠一看便价格不菲。
纯白莹润的绸缎中衣外,罩着一件晴山蓝的外衫,腰间鎏金缀玉的腰带圈出了挺拔的腰身。
他身旁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胡服少年,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短衫,栗色的齐肩短发下,两条细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因为久未打理,看着有些打结。
此时他正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一把西域弯刀,眼神充满戒备地看着掌柜的。
司长命叹了口气,抱臂看着他:“不是你说要吃京城最好吃的烤羊肉吗?红袖招的就是最好的,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乱动你东西,你不把刀先存起来,我们就吃不了烤羊肉,你自己选吧。
少年的眼神往大堂里深深看了几眼,安息茴香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让他狠狠咽了口口水。
过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更加用力的把刀往怀里缩了缩。
“那就不吃这家了,我们换一家!”说完,他拉起司长命转身就走。
司长命被他拽着,也不介意自己华贵的衣袖被他有些黢黑的手揪成了一团。
倒是想不明白他这执拗劲儿从哪来,“这刀对你就这么重要吗?你放下一会儿它又不会飞,难道说”
司长命眼神上下扫了扫这个瘦巴巴的小孩儿,随口调侃:“最近那个持刀伤人的神秘凶手,真是你啊?”
少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眼神带着意味不明的光,“如果真是我,你害怕吗?”
街道上的波斯琉璃灯照得人影幢幢,将他的脸隐在半明半暗间。
司长命无声看了他半晌,收起折扇在他脑袋上碰了一下:“少在这装大人,瞧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你能杀谁?”
他说着越过少年朝前走,口吻带着一丝自嘲:“就算你真是凶手也没什么可怕的,反正左右我就只剩两年的命了,早死也不过是早点投胎。”
少年闻言立在原地,有些欲言又止。
“看什么呢?想吃饭就跟上。”
两人一起进了红袖招斜对面的一家食肆。
“这家的烤羊肉虽然比不上红袖招的,但也是京城老字号了,味道是差不了的,还想吃什么你尽管点。”
司长命把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随手扔到桌上,扇子一敲桌面:“本公子别的没有,就是略有些钱财。
“真的什么都可以吃吗?多少都行?”
“可以。”
少年看着隔壁桌冒着酥油香气四溢的烤肉,双眼放光,仿佛下一秒口水就要顺着下巴流下来了。
他捧着菜单朝小二异常兴奋道:“那先来一只烤全羊,然后再来十份樱桃饆饠,五屉包子,三碗牛肉面,十个胡饼,烧鸡烧鸽各来两个,还有熏鸭熏鱼,胡瓜豆糕,最后再来一桶米饭。”
等他一口气说完,司长命和小二都愣在了当场。
小二抓着纸笔,悻悻看向司长命:“司公子,这”
司长命看了这个仿佛饿死鬼投胎的人几眼,拿起钱袋子丢进小二怀里,轻笑一声道:“就按他说的上吧。”
半个时辰后。
最后一块豆糕被少年塞进嘴里,他舔舔手指,抬头眨巴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声说:“我还是有点饿”
司长命对着一大桌被扫得干干净净的空盘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你这看着跟干巴鱼一样的小身板,这么能吃?!”
少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你说我可以随便吃的。”
司长命认输了。
“那,照着刚才的再给你来一份?”
少年立马咧着嘴拼命点头。
对着他继续胡吃海塞的模样,司长命终于想起来问:“你白吃我这么多东西,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少年撕羊肉的手顿住,泛着油渍的嘴咀嚼动作慢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名字,主人就叫我小刀。”
“那小刀不就是你的名字?”
对面没说话,又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着烧鸡,司长命也没再追着问。
现在胡汉生意交流频繁,京城中很多有钱人家买个胡人回去当仆人当护卫都没什么稀奇的。
不过小刀小小年纪就混成这样,估计买他回去的人对他不怎么样。
可是就算饿了三五天,这么个半大孩子,也不至于是这种饭量。
司长命忍不住眯着眼打量他。
今天刚看见他的时候,他正抱着他那把弯刀缩在墙角,裤脚撕破了一截,露出的脚踝上有一圈被狗咬的牙印。
借着闪烁不明的灯火,瞪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仿佛是想辨认什么。
司长命只是出于好奇望了他一眼,他却从墙角动了动,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一开始只是远远跟着,后来越来越胆大,直到司长命忍不住回头问他:“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他警惕地盯了自己半天,才吸了吸鼻子开口:“哥哥,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好饿,你能请我吃顿饭吗?”
他司大公子作为京城名号